第一百七十八章 同为人
秋叔岐从小在秋老夫人跟前长大，通晓诗书不说，还很懂管家，很小的时候就帮着秋老夫人管家，直到后来求学这才停下。
可他依旧清楚下人心思。
偷懒耍滑倒是小事，最担心下人们看菜下碟，见春晓出身一般就会欺负她。对此，秋叔岐十分不放心，不仅让贴身随从好生挑了最老实的下人，自己也亲自训训话，等他觉得过关，这才让春晓住下。
春晓来时就看到几个下人战战兢兢，她笑着说话也没用，多说两句便会让人害怕，下一瞬便跪倒在地，求着春晓不要发卖他们。
金陵的秋很美，总是被金色笼罩着，所有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仿佛古画一般。
这是幽栖寺所看不到的模样，春晓有些喜欢这样的金陵，仿佛人和人的界限都被光影拉得极近，直到伺候她的丫鬟见春晓不让她们帮忙洗漱，让她们下去歇息后，丫鬟们没有感激，只有哭喊。
“郎君不要，奴错了，求求郎君，奴只想伺候好郎君。”
“求求郎君，不要卖了奴。”
声声哭喊，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已经跪倒在地，满是恳求。
春晓连愣在原地的机会都没有，她下意识就要将人扶起来，甚至比丫鬟还要慌张：“这…这是做什么！”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春晓咽下那句脱口而出的不需要，换了一句话：“我只是不习惯。”
可她的话并没有让丫鬟停下哭泣，反倒哭得越发厉害，她们从不会从伺候的主人身上找原因，她们只知道是自己没有让春晓满意。
春晓不满意就是秋叔岐不满意，就是秋家不满意，而秋家有她们的卖身契，春晓一句话就能将她们卖进不远处的秦淮河，终日见不得天日。
丫鬟们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外面的小厮，这个小厮倒不是这处私宅的人，他从小跟在秋叔岐跟前，深受信任，秋叔岐专门留他在此处帮春晓管家。
见小厮问话，丫鬟们怕得更厉害，甚至发抖，春晓甚至能感觉她们身上的颤抖，她扬声道：“无事。”
春晓笑了一声：“我讲故事呢，讲得好，她们听哭了。”
小厮并未进屋，十分懂规矩，没有主人允许，他们绝对不允许闯入。他已听出不对，可春晓才是这处的主人，他聪明地不多问，就当春晓说得话为真。
“原来如此，郎君真是有才。”小厮赞了一句，缓缓退到远处，不打扰春晓的好事。
此时他已想到另一个可能，那便是丫鬟貌美动人，这位‘常吉’郎君动了色心，奈何丫鬟惶恐，这才有了哭声。
傻呗。小厮决定等会好好劝劝，这个常郎君一看就得了三爷看重，能跟着他肯定是好事。
见春晓没说别的，两个丫鬟倒是放松下来，春晓见她们不哭，这才松开手，谁料二人又跪了下去：“多谢郎君。”
谢？谢什么，你们哭也是因为我。春晓只想叹气，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甚至不能告诉这些丫鬟要求平等，求自由，因为她们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她也远比之前更清楚如今的世界。
外面并非国泰民安，各地皆有灾患，在秋家好得能吃饱喝足，衣裙也是好的，辛苦几年也能攒点银子。可在外面却不一定，劳碌一年却欠了士绅的钱……春晓一时竟不知哪里是个好地方。
“先起来吧。”春晓吩咐道，却没看到丫鬟起身，随即硬着头皮又吩咐：“哭得我衣服都湿了，还不快去找一身新的来！”
“是，郎君。”丫鬟们听了话赶紧起身，手脚麻利地拿来新衣服，又站在一旁等着春晓吩咐。
尽管裹了摸胸，春晓也不敢在外人面前褪去衣服，她又安排人烧水，准备沐浴，好歹是把丫鬟使唤得团团转，再没功夫哭泣。
晚间，春晓本想喊丫鬟一同吃饭，看到她们瑟缩的双眼，果断收回，不过也没有让人为她布菜，那也太慢了，她随便挑了几个菜，放进碗里，随即就吩咐道：“剩下的你们分着吃吧，别浪费了。”不等丫鬟们回答，她已经端着碗出门，站在院中，看着天上皎洁明月。
秋叔岐来得时候就看见春晓一个人端着饭碗动也不动，抬头看着天上明月，十分孤寂，而他身边竟然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人呢！都去哪了！”真是岂有此理，他刚刚吩咐好生照料，第一日便把春晓甩在院中，他秋家贵客就是这么被奴婢折磨吗？
秋叔岐不是个喜欢生气的人，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再呆滞的丫鬟都能在他跟前得赏，可如今他大发雷霆，丫鬟们赶紧跑出来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喘。
春晓：服了。
她刚刚正有些愁绪，想要吟诗，全被秋叔岐的怒喝敢跑，这也就算了，偏偏她才安抚的好的丫鬟和下人，被秋叔岐一句话打了回去，一天辛苦白费。
下人们跪倒在地，秋叔岐依旧没解气，当即便要惩戒，谁料春晓走了过来：“秋先生来了。”从秋叔岐教春晓那天，春晓就这样喊着秋叔岐。
秋叔岐闻言面色一缓，声音柔和许多：“你今日刚到，我来看看你。”见春晓就一碗寒碜的饭菜，他越发生气，看向地上下人，眼中有怒：“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常家郎君的吗？”
下人们哪敢说话，春晓赶紧上前，顾不得安抚秋叔岐的怒意，反倒让人起身，可下人们畏惧，动弹不得。
春晓只好放下碗筷，自己去扶人。
秋叔岐看得一愣，又怒：“常郎君让你们起身，听不懂吗？”
下人们赶紧爬起来，再不敢跪着。
春晓：你丫不早说！
见众人起身，春晓这才去端自己的饭碗，谁料秋叔岐拦住了她：“沾了灰尘。”
？？？
我亲手把它放下去的，脏不脏我难道不知道？春晓不听秋叔岐的话，弯腰将碗筷拿起，捧到秋叔岐面前。
“秋先生，四季流转才得多少粮食，怎能浪费？”
秋叔岐皱眉，却见春晓当着他的面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笑着道：“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