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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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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香车宝马来相召。

    护城河畔,远远便闻得笑语盈盈。一只长约五十尺,宽近二十尺的乌木画舫靠在了岸边,通身细细雕刻出十六幅不同的梁京盛景,栩栩如生,精妙绝伦。船顶更是镶金饰玉,极尽奢华,却不落俗气,而是贵不可言。

    邵霁穿了身宽松的青衫,一副寻常儒生打扮,放诞不羁地箕坐在舫侧,一手抱着个泡桐材质的箜篌,信手闲谈,嘴里轻唱有声。

    几个文人清客或坐在他旁边,或站在舫头,三三两两,神情自得而随意。

    邱筝年竟然也换下了平日里常穿的长裙,换了一身女式的襕衫,繁复的发髻散下,只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挽起,通身气质文雅,一举一动都像是带了墨香。

    南枝眼前一亮:“筝年姐姐这么穿,可真好看!”

    “这身衣服是我读书时穿的,还好合身。”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一行人在侍者的带领下上了画舫,每人从丫鬟捧着的花盏中,捡了一朵花别在衣襟前。

    “阿越来了。”邵霁看到他们,放下了箜篌,邀功似的对着温越挑了挑眉,“怎么样?我说不错吧。”

    确实不错。

    眼光挑剔如温越,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位表哥在玩乐方面有着袭承自亲爹的异禀天分。

    六月暑气渐来,邵霁倒是挑了个凉爽清雅的好去处。早荷已经开了,晚风把沁人心脾的花香徐徐送来,众人顿觉得水汽氤氲,心旷神怡。

    河面上浮光跃金,船夫吆喝了一声,下桨起动了,硕大的桨木把那金色的波光搅乱了。两岸薄如蝉翼的轻纱随风舞动,远远望去,好像美人们依依不舍的手。

    几个清客拿着本书,对着某段义理中南北不同名家的看法争辩起来,于是自选了命题,各抽一支花签,按照顺序自陈,再互相辩驳。谁若说服了对方,便折下对方衣襟上的花,放到自己身上。

    琵琶女听着清客们的辩言,应景地捡了一支春夏两相期,细细弹了起来。弦音铺在水面上,两色相和,一圈圈地荡漾着,和暮日馀晖一起,被船桨远远划开。

    南枝倚在舫沿,小小地伸展了一下腰肢,只觉得被这河上风一吹,骨头都酥软了。

    “四姐,你不是说要送邵小爷歉礼吗?怎么还不去?”

    自从上次的尴尬事件后,温西瑶听从了南枝的建议,给邵霁好好写信解释道歉了一番,对方果然寄了个言辞温和的回信给她。

    这让她信心大振,打听到邵霁爱收藏珍奇的墨砚后,便托人四处打探,寻了好久,终于从黔州淘出来个水龙纹象牙砚来,通身镂空浮雕,细腻坚硬,自觉这一块定能让遍观群宝的邵霁也爱不释手。

    可是真到了今天,温西瑶又畏葸不前了。

    “小五,你陪我去吧。”

    南枝并不想惯着她。

    “姐姐,这个场景,正适合你和邵小爷说体己话,我去算怎么回事,你看着我还说得出口那些害臊的话吗?”

    “……”温西瑶闻言就走。

    南枝得意地放松了肩膀,往后一靠,直接触到了个温热身躯。

    “啊,抱歉抱歉,小生不是故意的。”

    南枝回头便看到一个清秀的布衣书生后退了几步,连连作揖致歉。

    “无事,是我挡住了公子的去路。”南枝客气地侧过身,点头致意。

    清客们侃侃而谈,却见一个姑娘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从花盏中拈起一朵带露玉兰,无声地表示自己加入了这场辩论。

    众人没有露出鄙夷或者惊讶的神色,而是点了人数,跟邱筝年确认了规则,开启了新一轮的清谈。

    倒是那书生来得迟了,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一边擦汗一边致歉:

    “薛某来晚了,自罚三杯。”

    “薛让,你被哪家的小娘子绊住了脚,到这个时候才来!”

    “就是,以前这种蹭吃蹭喝的场合,你不都是第一个来的吗”

    “我看他不是被小娘子绊住脚,怕是半路遇到了主顾,忙着赚银子去了吧!”

    “是也是也  ,难怪薛兄一来,舫上便多了一股子铜臭味!”

    几个书生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鄙夷不屑,冷嘲热讽起来。

    薛让身为贡生,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却成天和那些下贱商贾搅和到一起,拿学识来换银子,为了赚钱连国子监的脸面也不顾了,真是让人不齿!

    这个令人发指的守财奴,吝啬鬼,为了省下饭钱,什么宴会全都能蹭都蹭,文人风骨四个字放到他身上,就是笑话。

    也不知道他给邵小爷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和他们一起登上这画舫。

    薛让却习惯了同窗们的态度,仿佛没听出来他们的鄙夷似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非也,薛某并不是因为生意姗姗来迟,而是为了照顾朋友。”

    临章的暗恋大计中道崩卒,这几天沮丧得他这个铁石心肠都看不下去了,只能多加看顾。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眼光这么高,连临章都看不上。

    他若是女儿身,要挑夫婿,首先要抢的就是晏临章这样全家都温柔又大方的,翻遍整个梁京也找不到第二个啊。

    搞不懂这些梁京贵女。

    “不过借诸位兄台的吉言,希望我回去的路上能再遇到一个主顾,把前几日新画的画卖出去,再赚一笔吧!”薛让一饮而尽,“敬诸位!”

    “……”这个人还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

    一个举子冷笑道:“薛让,你天天画得不亦乐乎,连觉都不睡了,能得几个润笔啊?听说近来正有名的避雪先生,一副美人图已经被拍了上千两。以薛兄的大才,想来也不遑多让吧?”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讥诮的目光扫过薛让寒酸的装束。

    “就他?也配和避雪先生相提并论?真是辱没人家了!”

    “连祭酒大人都对那张雨中折棠图赞不绝口,想和避雪居士结识一二呢!”

    “听说避雪居士是不世初的天才,一岁便能提笔作画,五岁便师从江北画宗黄稔大师,十岁就能临摹修补前朝遗作,三十岁便悟灵知意,自成一派!”

    “还有呢还有呢,听说前些年澹州闹饥荒,许多人都要活活饿死,幸亏避雪居士路过,提笔画出食物,因为过于传神,竟然灾民们观画就止饥,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

    “……”避雪居士本人的眼皮抽了抽。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神通广大?

    要有这本事,他不得先给自己画一堆金银珠宝出来?

    在旁边围观的南枝闻言,也忍不住拿起团扇遮住了脸。

    她是告诉卫朗,为了宣传自家,得把避雪居士的名声也抬起来,可也没让他抬得这么离谱吧?

    这么能编,早知道那《五妆幽梦录》就应该让他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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