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风尘仆仆泪如雨
“谢太太!”
温小六看了过去,就见本该离开了的柳家人,不知为何,还停留在府门前。
“你们不是应该离开了吗?”温小六问。
齐叔迟疑了一会:“这,这个,我们本来确实打算离开的,但是大姑娘说,认错总好过错过,所以不知谢太太可否再给我们个机会,为我们引见一番温府的那位柳,柳姨娘?”
“不必了,你们见不到她了。”
齐叔没有听出温小六说这话时的沉意,有些着急的问:“这是为何?”
温小六停在马车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两个柳家人,再看向齐叔,语气很慢,又很轻的道:“因为,她已经去世了。”
“什么?”齐叔愣住了,连带着身后的二人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温小六却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离开。
齐叔本来还想多问些什么,但马车毫不留恋的离开,谢家的太太分明就是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齐叔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喃喃道。
先前对那位温府的姨娘还有些不肯定的怀疑,此时却不知为何,觉得那人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可是怎么会已经
“齐叔。”柳家大姑娘轻喊了一声。
齐叔回过神来,“大姑娘,咱们也回去吧。”
“嗯,大哥马上就要到了,齐叔不必担心,或许温府的这位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柳大姑娘虽然这般安慰齐叔,但自己内心其实也并不肯定。
而且方才看那位谢太太的神色,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就好像那位谢太太知道些什么,却不想告诉他们一般。
温小六回府之后,还未歇息一会,谢大太太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南越那边送了好些舶来品,让她去挑。
温小六此时哪里有什么心情去挑那些东西。
只不过谢大太太一番心意,自己做儿媳妇的,不好拂了。
换了身衣服,又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之后,温小六这才往谢大太太的院子去了。
“小六,快来,”大太太见到温小六,忙招手道,“快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喜欢的。”
“咱们回来的及时,刚好这次往金陵送东西的船今日到了,等咱们挑完了这些,剩下的再送到各个铺子里去售卖。”谢大太太拉着温小六道。
此时屋子里除了温小六以外,还有几位嫂子和二太太都在。
大家见温小六过来,脸上都是一派和蔼的看着她。
她年纪最小,大家见面也少,便理所当然的更让着她些。
“对啊,小六,我瞧着这次送来的东西都还不错,你好好挑挑,多挑些,便是拿来送人也还算能拿得出手。”旁边的二太太也道。
“谢谢母亲,二婶婶,那小六便不与几位嫂嫂和婶婶客气了。”
“不用客气,你难得回来,自然要紧着你挑,快些挑吧。”
“大嫂说的是,你跟着金儿先是去那北地,吃了不少苦,如今又去了京城,京城虽好,到底不比家里,这些东西送过来,难得你在,可得多挑些。”旁边的二嫂也拉着温小六亲切道。
温小六盛情难却,从那琳琅满目的舶来品中,挑了几件约莫能用得上的,便不伸手了。
“小六,怎么不多挑些,是不是不喜欢?”大太太问。
“母亲,这些就够了,我在府里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拿回去了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剩下的还是给几位嫂嫂和婶婶挑吧。”温小六笑着摇头道。
“你这实心眼的丫头,这些东西,本就图个新鲜,谁不是把玩两日便扔在库里吃灰了,哪里还管它有用无用的。你若是实在挑不出来,干脆我来替你挑算了。”二嫂说完就真的开始挑了起来。
温小六拦都拦不住。
看向身下几位嫂嫂和婶婶,大家脸上都是一副认同的模样。
她自来就习惯了不需要的东西尽量不买、不要,现在看来,她是想不要都不行了。
“这个是什么?我瞧着做的还挺精致的,不如给小六拿走吧。”那位二嫂也不知在里面翻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拿在手上嘀咕一句。
说完便将东西往旁边一放,指挥着下人帮温小六一起装起来。
等他们挑完,已经快要晚上。
温小六不过坐在旁边看着她们挑,结束的时候也觉得累的不行。
回院子的时候,原本不过几件的小箱子,却堆得满满当当,一个下人还抬不动,是两个人一起抬到她房间内的。
看着这一箱子东西,温小六有些头疼。
“对了,带过来的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温小六问。
“一直在院子里并未出门,只偶尔小珠姑娘会过去找他们玩一会,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屋子内。”白露道。
“嗯,我记着那个男孩识字,你去书房那边拿两本三字经和千字文给他,再拿一本我小时候练过的字帖给他,让他先看一看,等回了京城之后,再给他找合适的夫子,或是送到书院去。”
“是。”
既然带人回来了,温小六自然不可能真如小珠那般,只让人填饱肚子就够了。
那个孩子喜欢读书,且还能自己自学,有那般毅力与天赋,也不能荒废才是。
等白露走了之后,温小六锤了锤肩膀,准备歇息一会。
“少奶奶!”
温小六蹙眉,听着那略带惊慌的声音,拉开了房门,“怎么了?”
“少奶奶,温管家来了!”霜降道。
“温管家怎么来了?”
温管家本在怀安县,距离金陵还有些路程,就算听到她回来的消息,也该晚几日才到,怎会此时就来了府上。
“他在哪儿?”
“就在前厅。”霜降跟着温小六往前厅去。
还未踏入厅内,听见动静的温管家就急忙迎了上来,“六姑娘,此时上门叨扰,实在冒昧。只是属下今日带着春月去看秦嬷嬷,原本见嬷嬷似乎与之前没什么区别,本打算住一日再回去,只是谁知我与春月刚将行李放好,福婶就传了消息,说是嬷嬷怕是”
“属下又听福婶说起您也来了金陵,便急忙赶了过来。”
“你说什么?”温小六有些不敢相信。
分明她今日上午去看嬷嬷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这才不过多久,怎么会就
“六姑娘”温管家知道她听清楚了,有些担心的低声喊了一句,没有再解释。
温小六闭了闭眼,好一会这才缓过神来,“去福婶家。”
“是。”
“白露,你留下,去与大太太说一声,我晚上不在府内用膳了。”
“奴婢遵命。”白露看着温小六脚步匆匆的离开,眼神中的担忧难以消退。
她此时还记得知道秦嬷嬷半夜摔倒,快要不行了的消息时,自家少奶奶的模样。
若是秦嬷嬷真的去了。
她不敢想,倒是少奶奶会是伤心成何种模样。
敛下心思,转身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六姑娘,您来了。”进门之后,福婶眼眶通红的与温小六打招呼。
进了房间,便见裕德、春月,还有个不认识的女子抱着孩子站在旁边,眼睛都是通红的。
“六姑娘。”春月站起身,轻喊了一声。
温小六没有回答,视线紧紧的落在那张老旧的拔步床上。
这床是姨娘当年坚持要给嬷嬷打造的,就是因为嬷嬷年岁大了,担心她睡那一般的床会不舒服。
拔步床很大,床头柜子、梳妆台都有。
拉上帘子,在里面穿戴衣裳,梳妆打扮,都很方便。
床前的脚踏上,此时跪坐着哭的不成样子的裕德。
裕德的父亲,却站在旁边,不停的咳嗽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落进了嗓子,出不来,进不去。
没有大夫,但温小六知道,他们肯定请过大夫的。
只不过她来的晚了,所以大夫已经离开了。
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脚步,怎么都抬不起来,无法走到床前去。
双眼直直的看着床上闭着眼睛,没了什么生气的嬷嬷。
身体突然晃了晃,旁边的春月忙将人扶住了,“六姑娘,嬷嬷一直念叨着您。”
春月低语了一句,扶着温小六走到床前。
裕德没有动,只拉着祖母的手,不肯松开。
福婶上前,就要将他拽走,却见温小六摇了摇头,“裕德哥是嬷嬷的亲孙子,坐在这里的,该是裕德哥的。”
“六姑娘”福婶喃喃了一句,不知为何,心头更加难受起来。
其实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家婆婆的状况,她早已心中有数,此时婆婆弥留之际,她虽然伤心、难受,可却因为有了缓冲的时间,早已知道结果是什么,反而没了最开始嬷嬷回来时的那般难受。
现下见到六姑娘的模样,那种初见婆婆病容的难受,蓦地又涌上心头。
“嬷嬷,小六来了。”
“小六知道您是在等我,是小六来晚了。”
“小六就在这里,嬷嬷不用再等我了。”
“是小六太自私了,一直霸占着嬷嬷,都未曾让嬷嬷享受到天伦之乐,是小六的错。”
“小六没有照看好嬷嬷,小六失信了妈妈,小六也让嬷嬷失望了。”
温小六一句又一句,说的很慢,语调也很轻。
旁边的裕德,哭的抽抽噎噎,甚至都未听清她说的内容是什么。
但床上的秦嬷嬷,却好似听见了一般,手指微动,指向温小六。
裕德忙停了哭声,松开祖母的手。
温小六将手覆上去,双手轻轻握住秦嬷嬷皱巴巴又干枯的手。
“嬷嬷”温小六突然说不出话来,哽咽着,眼泪就这样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低落在秦嬷嬷的手背上,又顺着沟壑纵深的皱纹,滑落在床铺上。
似是察觉道湿意,秦嬷嬷用力挣扎着,睁开了双眸。
半睁着的双眼,看过去已然浑浊不堪,却还能精准的找到温小六的方向,唇角轻轻弯起了一个笑容来。
往日明明严肃的那张脸,便是笑起来都有些僵硬的。
可此时见到嬷嬷的笑容,温小六才真正的泣不成声、难以自持。
“不,不要哭。”嘶哑的嗓音,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四个字来,低的让人听不清。
“好,小六不哭,小六一直最听嬷嬷的话了,嬷嬷不让小六哭,那小六便不哭了。”温小六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珠,扯出一个笑容来,让嬷嬷不要担心。
秦嬷嬷看不清她此时的模样,却再了解自己的这个六姑娘不过。
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身上也没了力气,就连眼神,都看不清,但她还是坚持着,握住了温小六的手,手指轻轻点了点。
温小六知道,这是让她不要伤心的意思。
可嬷嬷是她最亲的人了啊,她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她怎么能忍受的住不哭呢?
温小六心里难过的要命,可她不能让嬷嬷不放心,不能让嬷嬷担心。
于是她握着秦嬷嬷的手,抬起来轻触自己的脸庞,让她感受到自己没有流泪的,没有哭,让嬷嬷不用担心自己。
似是终于放心一般,秦嬷嬷眼眸重新闭上,被温小六握在手中的手,也轻轻垂了下去。
明明是再细微不过的动作,但屋内的人却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哭声渐渐变大。
温小六愣愣的坐在床边,房间内的哭声好似离她远去了一般,只剩下自己和秦嬷嬷。
她的手还握着秦嬷嬷的手没有松开,而那微微回握的力道,却已经消散。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一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突然出现,温小六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个挡住了日光和屋内烛光的身影。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可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满眼温柔的看着她,她就好像看到了救赎一般,“金科哥哥。”
终于,眼泪落了下来,周遭的声音,也开始传入耳中。
谢金科走上前,不顾房内的其他人,直接将温小六拥入怀中,任由她纠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衫,痛哭着。
跟在后面进来的春剑,神色也有些悲凉,不敢继续待在这间屋子里,静静的走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经降临,天空没有星辰,只有比昨日更圆的月亮挂在高空。
屋中悲鸣的哭声,似乎连树上的知了、水中的青蛙,都感受到了那一抹难掩的痛,沉寂下来,不再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