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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力伟数着包厢的名子:情人岛、紫云阁、金海岸……相思豆包厢前,他敲门没人应,直接推门不开,叫喊:“开门!”

    “杜大浩!”程影也喊。

    许久,杜大浩打开门,王力伟、程影一起闯进来。

    沙发上的马爽双手捋下头发,平静地对杜大浩说:“你的朋友吧,大家一起玩。”

    愣在一旁的杜大浩刚要开口,咽回要说的话。程影一步步朝他走去,伸手将他慌乱系错位的纽扣重新系好,说:“大浩,不打扰你啦,力伟,咱们走!”

    王力伟愤怒地瞪一眼杜大浩,随程影离开红蜘蛛夜总会。一路上,程影一直落泪,车到她家,她说声“谢谢”便跑上楼去。

    离开程影家,王力伟精力分散,脑子里塞满相思豆包厢场景,他清楚地发现搭在沙发上的一件乳罩,肉色的,这类东西离开女人躯体可以想象叫门许久才开,一男一女在包厢里干什么。程影毕竟读过大学有涵养,她已看见那件东西,却没火没恼,还去给他系扣子……杜大浩觉得不可思议。

    “嚓!”一辆脚蹬人力车让王力伟从后面给顶翻,好在车上没载客,甩出去的车夫连滚带爬地起来,毫毛未损,他宽容又很幽默:“没事儿,走吧,走吧,你让我试了一把镜头,将来挑了车,当特技演员去。”

    王力伟向人力车夫道了歉,早早收车。

    家里没人,没有医生眼光注视,他倒自由了。取出一包烟,在客厅里放量抽,脑子很乱,心很烦。可以理解,即使大岗市人全堕落,他都不在乎,只是杜大浩,他不能不在乎。

    一个下午时间在一盒石林烟燃烧中悄然过去。妻子杜芳带儿子珂下班回来,她闻到刺鼻的味道,咳嗽两声,责备道:“你说过不在客厅吸烟,你……”她见丈夫的脸生长苦菜,问:“怎么啦,感觉哪不好?”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没劲儿。”他不准备告诉她实情,并非打算长久地瞒下去,到该告诉她的时候一定告诉她。

    “什么时候有这样感觉的?四肢没劲儿,还是周身?”做医生的像当编辑的一样见到文章就自觉地找错字别字。她说,“明天我休班,陪你去医院化验化验肝功,出租车什么人都拉,容易感染疾病。”

    他不愿同妻子讨论什么疾病问题,推说带珂到楼下去玩,小区花坛里鲜花引来不少蝴蝶,珂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蝴蝶。

    “看蝴蝶,爸爸真伟大!”珂是马屁精,他拍起父亲的马屁。

    “力伟,”妻子又叮嘱:“二楼的滕大爷肝不好,他成天没事,准在花坛旁坐着,看好珂别接触他。”

    王力伟终于离开了医生的视野,领珂到花坛前,真有一只空椅子,也就是妻子说的滕大爷坐的。

    滕大爷在小区居民中地位极高,左手腕让日本鬼子三八大盖枪打碎,解放后政府给这位老抗日战士装了只假手。小区有段时间因地下供水管道老化停水数日,居民找了几次无人管,滕大爷拄上嵌着飞机机关枪弹壳的藤木拐杖,踢开市自来水公司经理室的门,将假手像拧大萝缨子一般揪下,啪!扔在女经理面前,直眉瞪眼道:“你再不给我们的楼送水,我可要把这假手砸碎,让市长重新给我装上。”

    自来水公司女经理咋舌,她只听说过日本鬼子,根本没见过日本鬼子,让日本鬼打断一只手的八路她可不敢惹。他说:“您老人家息怒,我今天亲自带人去修。”……

    滕大爷成为小区居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物,邻里敬重他还有一个原因,他的老伴是地道的日本人。据说当年日本投降撤回国内前夕,带不走的家属,要通通为天皇尽忠——杀掉,宪兵队长的女儿让他给窝藏起来,才免遭杀戮,后来她就嫁给滕大爷。日本女人与楼上楼下、小区居民相处很好。王力伟今天望着那把空椅子,心情与往日不一样,滕大爷是程影的亲舅舅。

    珂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自然界的蝴蝶,掏心里话向它倾诉:我有好多好多的朋友,有警长、大灰狼,还有我大舅,我大舅是警察。

    凉亭子里有伙儿下象棋的,两人对弈,八九个人围观。王力伟没哪个兴趣,在花坛的水泥池子边坐下来,看着珂。儿子和蝴蝶在一起的情景,将他带回自己孩童时代那连脊砖平房大院,一栋九间,是造纸厂的家属房。大浩家住三间,因他爸是纸浆车间主任,李婷父亲是纸库保管员住两间。王力伟从打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他父亲因工伤亡,一次原料场——储存造纸用料苇子的地方失火,救火中死亡,他家也住两间。

    关上大院那扇由木条钉的大门,王、杜、李三家就像一家人。大人间的友好,直接影响到子女们,王力伟、杜大浩、李婷一起在六马路小学读书,他们俩小哥哥似的呵护“小精品人”李婷,她长得又瘦又小,真正发育身体还是她考上省警校。

    “王妈妈真心喜欢我。”若干年后李婷回忆说。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小辫子一周梳一个样式,一根、两根、四根,一直到十几根,都是王力伟母亲亲手梳的。她用绫子系出各种图形,于是李婷的头上落着蜻蜓呀!蝴蝶呀什么的。

    王力伟记得母亲会吹箫。吃完晚饭,大家坐在院子里,种满芨芨草、爬山虎的花圃旁,李婷总是抢先把自己的矬凳摆在一干朽的榆树墩前,王力伟的母亲总是坐在树墩上吹箫。

    箫声悠悠,将月亮牵出。每每见到月下吹箫的情景,杜大浩的爸爸对妻子说:“有相当的,给力伟他妈妈介绍一个人。”

    妻子叹息道:“她命够苦的,孤孤零零,又那样好的岁数呦!”

    王力伟成为孤儿是在1979年他九岁那年冬天,母亲卧轨自杀。他当时还不懂“捉奸”这个词的含义,母亲在造纸厂苇子垛里同一名热恋之中的男工被捉了奸,她觉得无颜回到大院,穿着一身劳动服卧轨的……九岁的孩子无法生活,杜大浩的父母抚养了王力伟。

    王家原来的老屋变成王力伟和杜大浩卧室的时候,有个小女孩常糗在屋里不走,有时就睡在他俩的中间,这就是小他俩三岁的杜芳。在这个时期,或者稍晚几年,另一个女孩的眼睛注视王家老屋。注视中瘦小的身躯春天柳条般地茸出毛毛狗——喜欢异性。这个在十三岁因初潮而吓哭的女孩,在十六岁时的特殊情况下,将身子暴露给那个男孩,就是她后来的丈夫杜大浩。

    八十年代的大岗市二十中学,为弥补教学经费不足,学校让学生义务交十捆草,卖掉这些草再买教具、添置桌椅什么的。去西郊水库的北山间草地割草,是李婷主张的。本来说好他们三人一同去割草,学校忽然通知王力伟集训,他是校篮球队中锋,他没去,李婷拿起月牙镰,对杜大浩说:“咱们走。”

    离城很远的地方,蒿草茂盛起来,杜大浩始终离她很近,暗中保护她。青草没棵的,别有什么坏人。

    “妈呀!”李婷突然惊叫一声,接着是哭喊:“大浩,四脚蛇钻我裤子里啦。”

    他见她用手胡乱在裤子深处抓捏,根本抓不到那个四脚蛇,她呜呜直哭。急中生智,他伸手解开她的腰带。裤子掉在膝盖下,可四脚蛇钻进她紧腿的裤衩里,他顾不得许多,拉下她的裤头,四脚蛇逃走了,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画面展现面前,惊大了他的眼睛。

    从惊吓缓过神来的李婷,慌张朝上提裤衩,她说:“你都看见了。”

    “我?”他羞涩地闭上眼睛。

    “妈说,第一个看见女孩身子的男孩,长大就得嫁给他。”李婷系好裤子说。

    那次割草偶然的事件从中帮了杜大浩的忙,以及在三人长大后,面对她都爱的两个男孩选择时,杜大浩的目光使她周身滚烫,他曾见过自己的身子……杜大浩长相无法与王力伟相比,这一点连杜大浩自己也承认……

    “力伟,带珂回来吃饭!”妻子杜芳声音从卫生间窄小窗口传出,花坛斜对着自家的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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