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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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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奴见过小姐,”张妈妈领着四个婢子进了屋,目不斜视地望着容瑾,向她行礼,那严肃劲儿,丝毫看不出心虚。

    容瑾请她坐。

    张妈妈再三推辞,谢了座后便将来意言明,并向容瑾一一介绍身后的几个丫头,“这是红袖、春杏、夏蝉和秋霜,都是老实勤快的,今后便跟着小姐了,小姐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可别纵着她们。”

    几人立即朝容瑾行礼喊四小姐。

    容瑾抬眼一一看过去,春夏秋这三个看着倒真是老实憨厚的面相,不过最右侧这个红袖么,三角眼显凶,行礼时脑袋也不如其余三个那般低,想来是个有脾性的。不过她穿绯红色罗裙,是个一等丫头,有脾性也是应当的。

    一旁的雀儿见这妈妈从头至尾像不认识自己似的,而自家小姐也只顾着看几个新来的婢子,她心里头着急,正待要提醒,容瑾突然望向她道:“雀儿你去看看,入画那壶茶怎的还未烧好,张妈妈都在这儿干坐半日了。”

    “不必了,奴婢那儿还有一堆琐事要料理,便先告退了,”张妈妈起身,止住正要往外去的雀儿。

    “张妈妈替我跑这一趟,不吃口茶我怎么过意得去,”容瑾含笑说着,朝雀儿使眼色示意她去泡茶。雀儿只当自家小姐要质问这张妈妈雉鸡羽的事儿,于是忙应是,领着新来的几个丫鬟一齐出去,将门也带上了。

    雀儿眼里藏不住事儿,张妈妈略瞧一眼便明白这位四小姐已知晓是自己给她下的套,其实她今日之所以亲自过来,有一半便是为了此事。于是她重新落了坐,坦然看着这位四小姐,看她预备怎么料理自己。

    然而容瑾却温和道:“妈妈亲自跑一趟着实辛苦,不知太太为何突然又给我送使唤的人来?我这院子本就小,有原先几个丫鬟便够使的了,”一面说还一面从腰间解下个蓝白相间的鱼形荷包来。

    “前些日子太太忙着对庄子上的账目,没顾得及四小姐,现下得空了,记起来您这儿伺候的人少了,三小姐身边伺候的都有九个,您该同她一样规制,所以才又送了来。”

    张妈妈当然不会告诉她,先前调过来的几个都是最爱偷懒躲闲,又有老子娘在府里不大好撵出去的,今儿是太太看在她在老太太跟前向着自己,这才可怜她给她送了几个听使唤的人来,不过呢,红袖被拨过来可不仅是为伺候她。

    容瑾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掏了许久,终于掏出三两碎银子,递给张妈妈,笑得一脸诚挚,“太太顾念我,我明儿便去谢太太,不过张妈妈跑了一趟,也得谢张妈妈,我这儿没多少银子,这个您拿着。”

    “不不不,小姐您折煞老奴了,老奴怎敢要小姐的银子,”张妈妈连忙推辞。

    “妈妈可是嫌少?”

    “不敢不敢。”

    “那您就拿着!”容瑾将银子强塞进她怀里,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滴血,这半年来她就攒了六两银子,给了这妈妈一半,可不是割她的肉么?

    “四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张妈妈拗不过,只好收了银子,一掂便掂出了份量。

    “其实没什么,就是我这院子里事儿不过,婢子多了反倒浪费,所以想托张妈妈收回去几个安排到别处去,如此才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容瑾一双水润润的杏眼望着张妈妈,天真烂漫,然而张妈妈却从这双眼里看出了深深掩盖的世故。

    张妈妈这么些年的历练,也是人里练成了精的,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忙道:“既然四小姐嫌人多了,那老奴便挑几个送到别处去,再回了太太。”

    容瑾又是连声道谢。

    其实容瑾也吃不准太太又拨人过来是看她在万寿堂表现得好可怜她还是憋了坏想害她,但她能肯定的是先前那几个都不是好的,那是油锅里滚过一道的老油子,支使不动不说,还爱生事,又有人撑腰的,所以得退回去几个。而容瑾见张妈妈坐下之后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绝不因她是庶女便不尊重,所以给了这几银子想必她也会把事儿办好。

    “其实这几个婢子都是才买来调教好的,可不像有些历事多了的老油子,她们最是好管教,红袖又是一等丫头,让她管着院子不会错,说来也是四小姐手巧,做的毽子恁么好看,二姑娘和太太见了喜欢,所以才送了人来,”张妈妈又提点了一句。

    容瑾立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原以为新送来的这几个是二等丫鬟,原来是初出茅庐不入等的,给她们冠个二等的名给别人看,看看她朱氏对庶女多有心呢!

    不过容瑾不介意,新有新的好,背景干净。

    接着便有一绿衣婢子拎着满满一壶茶悄声进了门,她脑袋低着,恨不能把自己缩到地底下让任何人瞧不见她,可房里二人不说话,她沏茶时那水柱冲击茶盏的声音便尤为响亮。

    “四小姐不是让入画沏茶么?你又是哪个?”张妈妈慢悠悠地瞥向那婢子。

    “奴婢……奴婢香草,”香草端着才沏好的茶呈给张妈妈,茶汤随着她的手一淌一淌。

    “你这丫头是怎么学的规矩,小姐在前,你将这茶呈给我,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张妈妈嘴角一点讽刺的笑,冷睨着香草。

    香草脸上不是颜色,忙转了个向将茶盏呈给容瑾,手抖得更厉害,“小姐,奴婢……奴婢一时忘了规矩,还望小姐恕罪。”

    容瑾心叹这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谁能想到昨儿还敢朝她甩脸色的婢子,因张妈妈一句话便吓得跟个小白兔似的,恨不能给她跪下?

    人就要被带走,训几句她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了,于是容瑾并不去接茶盏,而是含笑道:“规矩自然不能忘,连我忘了规矩孟妈妈都得抽一鞭子,你忘了规矩,怎能几句求饶便过去?张妈妈,要不您带回去再让她多学学罢?”

    张妈妈配合着颔首道:“正是如此,”说罢又指着香草,肃道:“去,把其他几个都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旁侧耳房里一阵骚动,躲着偷听的那几个战战兢兢地过了来。

    一共三个绿衣婢子并一个婆子,排成一排,脑袋一个比一个低,恨不能低到后脚跟。

    张妈妈起身面对着几人,右手托着杯盏,似笑非笑道:“沏壶茶沏了两刻钟,要等你们沏了茶来人不都得渴死了?”说罢将那茶盏重重砸在红木几上,茶水四溅。

    外头几个新来的婢子听见这一声,都吓得双腿直哆嗦。容瑾心里也抽抽了一瞬,回林府后这还是她头回见管教婢子,先前在徐家时,府里仆从甚少,遇见事儿就拖出去打板子,从没有这个阵仗。

    “烧水沏茶是谁的活计?”张妈妈沉声发问。

    婢子们已抖如筛糠,站在最右侧的入画袖笼里的手紧紧攥着,咬了咬牙,右腿试探着想站出来,突然她身旁一个婢子回了句:“是入画。”

    “问你话了么?”张妈妈走到那婢子面前。她立即噤了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这一声脆,骨头也不知碎了没。

    张妈妈瞥了眼一旁直冒冷汗的入画,挺直腰板,厉声道:“各司其职,专人专责,这规矩入画你可不能不懂,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不能丢了她老人家的脸面啊!”

    入画面色红得几要滴血,额角一滴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是,奴婢明白了。”

    “你们几个快去收拾收拾,跟我出去,别在倚梅院里丢人现眼了!”张妈妈冷冷扫了其余三个奴婢一眼。

    她们哪敢说不,跪的站起来,站的跑出去……

    房门被推开了,凉风一吹,容瑾那几乎要蹿到脑门上的热血才凉下去,她深深吁了口气,激动和快意从骨头缝里沁出来。这帮奴婢她早便想管教了,今儿有张妈妈在,可算是出了口恶气,她这三两银子花得实在太值了!

    待婢子们一出门,张妈妈又换了个脸色,朝容瑾蹲身,说让四小姐见笑了,而后便也却步退了出去。

    这是张妈妈自己也没想到的场面,原以为四小姐会因那雉鸡羽的事儿质问她一番,她已想好如何应对,没成想这位小姐很上道,一句话也不问,还给了她三两银子。

    其实她一个替太太管账的,三两银子她还真是看不上,只是前儿才坑了人家一把,现下却收了她的银子,要不帮这个忙,她心里过意不去,当然还有这四小姐人生得好,说话又有礼,很对她胃口的缘故。

    有张妈妈在外等着,几个婢子都收拾得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跟着去了,走时还有些恋恋不舍,毕竟以后可再找不出这么清闲的差事了。

    旧人里唯有入画还留着,她是早先老太太赐给容瑾的丫鬟,张妈妈不好把人带走。

    其实不是老太太看重容瑾才拨人给她,而是当初她刚回府,万事不通,林潜便想让老太太派个得力的教教她,老太太也不太上心,随意一指,指了个入画便送过来了。

    容瑾现下正坐在贵妃榻上,慢慢悠悠地啜着茶,看着几串爬上窗台的牵牛花出神。

    这回同上回一样,婢子送过来了身契却不给,所以说到底,自己还算不得是她们的主子。

    “小姐,”雀儿进门,脚下生风,凑上前道:“方才那张妈妈可真是威风啊!三言两语便把香草几个训得不敢回话,还把她们给带走了,以后咱们这院子就清静了!”

    容瑾放下茶盏,若有所思道:“是能清静不少,不过,能清静多久还得看红袖和入画了。”

    雀儿挠挠头,粗黑的浓眉蹙起,不屑道:“这两个又如何?下回您也学张妈妈,把人骂一顿她们不就老实了?”

    容瑾噗嗤一笑,敲了她脑门一记,“我骂几句和张妈妈骂几句那能一样么?”

    自然不一样,不然她犯得着花三两银子买她几句骂人的话么?

    雀儿揉揉额头,眸光一闪,又问:“奴婢险些忘了,那雉鸡羽……您可问了张妈妈?她是故意的?”

    “没问,”容瑾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小姐怎的不问呢?”

    “那雉鸡羽是二姐姐送给我的,与张妈妈有什么干系?”容瑾笑得意味深长,立即起身往架子床走,还打着哈欠道:“不成了,我昨儿做那几个毽子熬得太晚,今儿晚膳也不用了,红袖那儿你先安顿一下罢,”说罢便蹬了绣菊纹缠枝的丝履,连衣衫也不脱便钻进被窝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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