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运弄人
祁兮兀自怔愣,后勤兵又说了什么再没听清。
直到耳畔忽有人高喊道:
“白王殿下回来啦!!”
刹那间,周遭涌一片欢腾的海洋。
祁兮回过神,眺望远方。
只见鏖战过后,一片火光中,远处红色仙鹤旗帜集结在一起,在雪夜里燃烧着,一条蜿蜒的火龙向这里奔涌而来。
周围人开始欢呼。
他们又笑又哭,彼此拥抱,庆祝这次来之不易的胜利。“白王殿下千岁”、“天佑大宇”的喊声不绝于耳。城门吱呀大开,好多士兵奔跑出去,叫喊着,欢呼着,迎接英雄归来。
人群中,祁兮静默站着。
她的双手支在城墙上,看向那支凯旋而来的队伍。她第一眼就认出了队伍前方擎着长枪、身披黑铁战甲的冷峻男人。
祁兮手节在冰冷的城墙上轻轻扣了两下,心中反复咀嚼着刚才士兵的话。一遍又一遍,嚼烂了,嚼碎了,再努力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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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抬头也看到了祁兮。
这位偃州的新封公主,不知何时来的前线。她穿着一身银白长袍站在城墙上,与天地灰哑之色融为一体,也正向这边望着。
城门上气氛欢腾,只有她沉默得格格不入。
白河与父兄一同进城下马。他接过士兵递上的毛巾,擦着脸上血污,就听得丁梨带着哭腔哇哇地跑了过来。
“尧哥哥,尧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偃州那个混账公主……”
丁梨猛地抱住白尧,哭得梨花带雨。
顺着她的手势,白尧看到了祁兮。
没有美艳容颜,也不像丁梨那样小巧可人,这位偃州来的病弱公主长得清秀却不小气,明丽又不娇憨,反是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虽说小脸冻得通红,祁兮依旧落落大方地站着,没有丝毫不适应气候的窘迫。
不似传闻那般弱不禁风。
祁兮不紧不慢行礼,唤:“世子殿下。”
白尧回礼:“德宁公主。”
两人客套寒暄不过两句,丁梨就拉开白尧。
丁梨故意用周遭听得到的音量,将来龙去脉添油加醋说得乱七八糟。
祁兮听见倒也不恼,只在一旁浅笑候着。
等丁梨说得差不多,祁兮冷不丁开口道:
“你尧哥哥身上……白花花的,好像是肠子吧?”
“啊——!!”
丁梨惊呼声起,向后仰去险些摔倒。她这才注意到归来的将士们身上满是血污。
她缓过神,注意到空气中古怪的腥臭味,突然一阵恶心,冲到角落开始呕吐。
“梨儿?梨儿你怎么了?”
祁兮循声看去。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喊着丁梨名字,匆匆忙忙卸下银灰厚重战甲,径直向丁梨跑来。
白王,白傅正。
祁兮内心默念。
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健朗老头,却和天下所有宠溺女儿的父亲别无二致。白傅正来到丁梨跟前,轻轻拍着丁梨的背,讲话轻声细语。
随行士兵早已习惯,很自然地给白傅正递上水壶,让丁梨漱口。
“初次见面,白王殿下。”
祁兮径直上前。
白傅正终于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小丫头。
“你是……?”
“父王。这位是来自偃州的德宁公主,祁家祁老将军的孙女,祁兮。”白河介绍道。
白傅正转过身,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我真是疏忽了。听闻德宁公主身子不好,城楼风大雪大,交战期间危险重重,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河低声道:“是儿臣疏忽。”
“是我自己过来的。”祁兮说,“我既要嫁到离州,总不能圈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主城,不去看北境全貌。”
闻言,白傅正有些意外,旋即面露微笑道:“真是将门虎女!我还担心,江南来的姑娘会嫌弃北境环境恶劣……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叔父!!”
见不得祁兮被夸,丁梨喊了起来。
祁兮浅笑应声,与白傅正又是几句客套恭维。
余光中,她看到城门半掩,几个将士正搬运着什么物事。那物事一搬运,雪地上淅沥沥淌出一地鲜红。
祁兮忍不住询问道:“门外将士们……在做什么?”
“你说这个。”白傅正回头瞅过,赶忙让人把门掩好,“这是异族人尸体。你可别嫌我们北境蛮荒,这都是逼不得已。
“异族人身长一丈有余,蛮族,难对付。每每两方交战,我军大胜,需将这尸首挂在城墙上,可保异族不来犯——短时十日,多时月余。”
白尧换上裘衣,向白傅正走来:“父王,前头城墙已经挂好。老规矩,这面城墙也挂上了……。”
祁兮顺口搭话:“异族来势也太过凶猛了。”
“是啊,多亏了白河。”白傅正说。
白傅正拍拍白河肩膀,叹息道:“因为那道外墙,这些年父王不知和你吵了多少次架……真是苦了你啦。”
白河没搭腔,只是没头没脑问过一句:“允知叔叔呢?”
“前头监工呢。搬回内城墙的异族尸体是他杀的,这异族人是个小头目,勇猛得很,打起来分外费劲。我这弟弟啊……”
白傅正无奈地笑,轻轻摇头,道:“什么都好,就是孩子脾气。真是只长年纪,气血倒是不减当年呐!”
闲聊掰扯过,白傅正决定将庆功宴和接风宴合二为一,在场所有将士同庆。
地点就近,选在城下不远处演练场。那里兼具室内外场,能照顾到祁兮、丁梨等女眷,包括其他受伤的将士。
“白王殿下千岁!”
忽有一人喊道。
“白王殿下千岁!!”
城门之下再度欢呼,众人热闹过后三五结伴,各自作起去会场的准备。
白尧领命回主城,去请白王妃一干女眷。丁梨不愿和祁兮一处,自是跟着白尧回去。
突然松弛下来,祁兮打了个哈欠,跟吴量找了个无风的角落坐下。她不想再折腾回府,正等着马车带她去会场。
“乏了吧。”
有声音跌落。
祁兮抬头,是白河。
白河在她身旁就近坐下。
祁兮看向白河英俊的侧脸,心下有些莫名感慨。
白河没说话,她也没说。
好一会儿,祁兮忽地开口。
“刚才有人和我说,白二公子八年前就料到有此一役。”
“算是吧。”
“能料到离州的命运,想必也能算出人的生死吧。”
祁兮把话说得轻巧,眼神直勾勾看他。
命运弄人。
明明是死敌,却有了相似的筹码。
白河没说话。
他避开祁兮的眼神,将目光投向远处松软的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