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好疼
1
宋美丽陪着老太太来医院看望汪芳。
之前她恨不能把刘大吹揪出来的那股子劲儿,到了医院也瘪下去了。她跟老太太说,自己在工作中和刘大吹闹了点矛盾,为了避免尴尬,她在走廊里等着,让小芳陪着老太太进去探望。
老太太把女儿批评了一顿,说,人家都说虎老了不咬人,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改改脾气。
宋美丽抗议:我多大年纪?我四十一枝花。
老太太:呸,你豆腐渣。
就这样,老太太和小芳进了病房。宋美丽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处等着。
肿瘤科的走廊,浓重的来苏水味道里,隐藏着那么一丝死亡腐朽的气息。宋美丽的心也有一丝不安。
一想到她喜欢的男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见面,她的心是骚动的。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一个猛子扎进这段婚外恋里,她并非想把刘大吹抢来,可他就这样把吊走人,留下一个烂摊子让她收拾。哪怕他事后给她一句安慰,她也阳光灿烂。
宋美丽想着,忽见走廊里有个人影,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刘大吹拿着一只暖瓶出来,看来是要打壶热水。
宋美丽急速向刘大吹走去。
2
刘大吹从热水间打了水出来,抬头一看,妈呀,鬼啊。
刚才老太太来探望汪芳。刘大吹心里直打鼓。老太太开门见山说,是小芳陪她来的。
他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没想到老太太撒了谎。
刘大吹低着头,假装是个思考人生深刻命题的哲学家,就要撞上电线杆子了,他打算绕道而行。
他左,她也左。他右,她也右。
两人在走廊里默默打游击。
刘大吹停下,说:哎鸭,小宋,好狗不挡路,挡路不好狗。
宋美丽:老刘,你还是那么爱讲笑话。你知道吗,我要跟他离婚了。
她没有提薛可用的名字。仿佛他是只野狗,从她的二十几年里仓惶路过,因为婚内强奸,他不值一提。
刘大吹不耐烦地说:你离婚与我有啥关,我又不打算娶你。你看你害得我还不够吗,啥都没了。
宋美丽:那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和我好的时候,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就要你一句话。
刘大吹:你不是也爽了吗,爽了你就赚了。快闪开,别让我老婆看见你,她会受不了的。
他说着就要突出重围。
宋美丽没等来刘大吹一句温情的话,她的心碎了,忍不住怒火中烧,声音也拔高了:刘大吹,得儿!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她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
刘大吹一看眼前的女人,尽管她好好地打扮了一番,还是透出秋天老茄子的味道。他俩相好的时候,女人无论多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都有返老还童的本事。她中年的树因此挂了几片妩媚的叶子。如今,叶子败落,挂着凶恶。
撒泼的中年女人真是太丑了。
走廊里路过的人向他们投来关注的目光。刘大吹这根老油条,也怕宋美丽闹起来,语气缓和起来:别闹了,等我不忙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宋美丽:你什么时候不忙?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你知道这期间我受的苦吗?
刘大吹:我知道我知道,你闪开,我要打水给你妈泡杯茶。老太太来一趟不容易。
宋美丽:我妈不渴。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个准信儿。你不是把我拉黑了吗,为了表示诚意,先把手机拿出来,当着我面把我放出来。
刘大吹嘟哝了句:手机在病房里。
宋美丽:胡说,我知道你手机寸步不离,就放在你屁股后的口袋里呢,刚才我在后面追你的时候,看见那鼓鼓的口袋。这是你的习惯。不信让我摸摸你屁股。
她忽然贴上来,要去摸他的手机所在的屁股蛋子。
刘大吹急着守护自己的贞操,手里的暖瓶一下掉在地上,只听啪嚓一声,刘大吹机警后撤,宋美丽开水洗脚。
夏天,宋美丽穿着细带子的凉鞋,她的右脚瞬间成了卤猪蹄子。
走廊里一声声惨叫。
3
宋美丽的惨叫声传遍了走廊。很多病房的门打开了,能活动的两条腿动物探出身来观看究竟。
小芳最先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跟老太太汇报:宋美丽被烫伤了。
老太太嘴里念叨着:说是在楼梯那里等着,怎么会烫伤呢。不会烧香得罪了神
于是跟汪芳告辞,出门去看究竟。
听到宋美丽三个字,汪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出去看究竟。老太太来探望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宋美丽肯定也来了。走廊里的尖叫声,她一听就知道是宋美丽。上次宋美丽腿伤的时候,她曾经照顾了她很久,她叫起来有花腔女高音的感觉,因此她唱歌还不错。
她病重的时候,没有力气思考发生的那件事。每天有口气吊着就不错了。刘大吹像赎罪一样照顾她,清醒的时候她也想,男人嘛,终究是个大孩子,犯错也是难免的,原谅他吧。
或者说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什么资格对命运举起反抗的大旗呢?
刘大吹把自己丢官的事告诉她。她嘴上劝他。心里却忽然轻松,觉得他跌下来,终于没有兴风作浪的资本了。
她打算原谅他,向操蛋的生活妥协。
这时候,他竟然和她在医院纠缠,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出丑。她又有一口气上来。她想要说不,却被那口气打倒了。
宋美丽的右脚,跟着她吃苦了。上次在刘大吹的老家,从梯子上栽下来,右脚踝受伤,当了快两月的瘸子。这次,右脚又被卤猪蹄子,严重烫伤。
宋美丽的中年岁月,好疼。
4
半夜。
病房里依旧传来呻吟声。人们似乎对这种声音习以为常。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一说,人类各自悲欢。
刘大吹也在躺椅上睡着了,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
汪芳睡不着。明天她就出院了。她十分想弄清楚一件事。
宋美丽就在这个病房楼的烧伤科住院。她十分想当面问她一下。问什么呢?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在我生病期间给我一刀呢?但给自己一刀的人,难道不是自己最信任的男人吗?
该打一顿的难道不是自己的男人?
但是念头一出,就像一个手指头,勾得她夜不能寐。
她悄悄地起床。刘大吹的呼噜依旧均匀地打着,他睡得很香。
烧伤科病房在六楼。她坐电梯而下。
深夜的电梯里,她看见自己那副憔悴的样子,忽然悲伤。
曾经她是多么爱美。大姑娘时代,她给自己买长筒靴,呢子大衣,烫大波浪的卷发,擦耀眼的口红。她走在街上,容貌不是一等的,但却是策马扬鞭的潇洒与美丽。那时候她家是万元户,她在镇上的艺品厂上班,是个时髦而幸福的姑娘。
如今只有头上的一顶假发,勉强维持着一点生为女人的美丽。
这顶假发,正是她要去会面的那女人的女儿买给她的。
那女孩和自己的儿子的恋爱。她是多么喜悦啊。两个年轻人水灵灵新鲜的爱情。而他们的爹娘却干了龌龊的事儿。孩子们要是知道,会怎样呢?
想起这些,深夜的电梯充满着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