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你喝了吗
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
一场细雨，洗去了笼罩在寿县多日的死气与哀愁。
西泉街上虽然比不得之前的热闹，但好歹有了些人气。
各家各户敞开大门，迎接他乡的亲人归来。
一时间，爹爹、娘亲、舅舅、姨母、乖儿等等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成为了寿县特有的乐章。
当然，在这些声音中，还夹杂着如今城里的新潮流——“今天你喝了吗？”
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起，说治瘟病的“归气汤”是个顶好的东西，无论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只要饮下“归气汤”，必定药到病除。
因着这传言，无论是有病的还是没病的，都一窝蜂跑去了县衙门口的药棚，恨不得一日三餐都要药汤度日。
“刘嬢嬢，您这皮肤白皙滑嫩，当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都是因为饮了归气汤，如今我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
“我跟媳妇儿成亲五年了，一直无子。自从喝了归气汤，媳妇儿立马就怀上了！”
“我家太爷爷眼睛都闭上了，结果灌了点归气汤，愣是从鬼门关回来了，如今都能去铺子里干活了！”
李荀月趴在食为天的桌子上，听得津津有味。
刘嬢嬢被公婆和丈夫欺负了几十年，吃不饱穿不暖，没日没夜地做活。这次疫病，家里头的几个恶人都死了，如今她只是个有钱的寡妇，快活似神仙。
铁蛋刚从西北回来俩月，大夫便诊出媳妇儿有了三个月身孕。他开心，他媳妇儿开心，他隔壁老王更开心。
吴家老太爷差一点寿终正寝，子孙们商量在他咽气后就把家中传承百年的造纸坊给卖了。老太爷气得亲自从鬼门关跑回来，如今在铺子里一口气能搬两刀纸。
幸福是多种多样的，但都和归气汤有关。
归气汤已经不再是治瘟的药方，而是养颜汤、送子汤、回魂汤……
坊间不是有句传言么，没有什么病是喝一碗归气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喝两碗！
据说现在寿县百姓逢人见面打招呼，都要先问候一声——“您喝了吗？”
“您喝了吗？”
胡太医接过患者推过来的金元宝，笑眯眯地问候他。
“喝了喝了！麻烦您再给我开两副！”
胡太医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了两大包归气汤药方递给他，热心嘱咐道，“每日饮三次，少一次都不行。若是不够了，你再来！”
患者笑着谢过，直赞他是“救世神医”。
他一走，排在后面的人立刻冲到了胡太医身前。
“胡太医，我母亲的瘟病至今还未康复，是不是归气汤喝得还不够？”
胡太医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语气冷漠，“归气汤没了。”
男子面色一白，“没了？刚才那人不是还拿走了两大包吗！”
胡太医吹胡子瞪眼，“我说没了就没了！拉走！”
两个官差一左一右将男人强横地拖走。
排在后头的人群面面相觑，接着齐刷刷低下头从自己的袖兜里找几两碎银。
“胡太医，我要一包归气汤。”
胡太医瞥了一眼数量不多的碎银子，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小包，“吃这个剂量就够了。”
那人笑着将药包接过，嘴上还不忘给他戴高帽——“胡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当真是再世华佗！”
胡太医咧开了嘴，笑得格外顺心。
想他胡正直草根出生，从小苦读医书，通过层层考核才进入翰林医官院。同期之间，他天赋最好，医术最妙。
本以为自己能在翰林医官院平步青云，没曾想无论爬得多高，前面永远有个世家出身的崔岩在挡路，处处被他压一头。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和崔岩同时出现，众人的目光和赞赏永远是留给姓崔的。
一个受父辈荫庇的膏粱子弟罢了，倘若他有靠山，定比崔岩厉害百倍！
于是，胡正直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显然他的眼光很好，跟着太子来到寿县，他摇身一变成了百姓口中的“再世华佗”，是即将受到陛下奖赏的治瘟功臣。
本来他是不愿坐在县衙门口为那些穷人义诊的，但每日听到他们对自己恭维夸赞，胡正直觉得，自己有点爱上这种飞一般的感觉了呢。
他研制出的归气汤声名大振，每日来求药的人络绎不绝，可药材数量有限。
在供小于求的市场状态下，归气汤的发放规则变了。
不看病情轻重，而是看金钱轻重。
这也就导致现在，穷人喝不上药，富人日日喝药，百姓对归气汤的态度也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
由最初的期待、痴迷，但后来的失望、茫然，最后变成不甘与怨忿。
什么嘛。
还以为太子殿下一心为民，和那些权贵不一样。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以利为先，视平民百姓的性命如草芥。
“什么狗屁归气汤！我当是什么灵丹妙药，原来不就是疏肝健脾的逍遥散！”
晌午，药棚前来了个精神矍铄的瘦老头。
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布衣，满头华发用布条在头顶盘了发髻，正是薛方慈。
薛方慈从路人手中抢过归气汤的药包，打开后用手指捻了捻药材，又闻一闻。
“柴胡、当归、茯苓、白术、炙甘草……呵，就这些也想解疫毒？”
胡正直大怒，“哪儿来的无知村夫，还不快赶走！”
官差要来捉人，却被突如其来的人潮挤得四散，也不知道这群寻常百姓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救命啊！胡太医要杀人啦！”
薛方慈简直本色出演无赖老头，扯着嗓子在县衙门口大喊大叫，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
“你放屁！”
胡正直顾不上跟无赖老头对峙，赶紧命人将药摊收起来。
归气汤的秘密不能被发现。
可不知为何，越着急越出岔子，药箱在运送过程中“不小心”被人撞翻，里面的药材撒了满地。
“归气汤！快去抢！”
人群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将胡正直与官差挤到一旁。
就在此时，有人惊呼，“还真是柴胡、当归、茯苓、白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