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檀雅未能侍寝的消息, 在两人回去之前就传到了宣妃和定嫔耳朵里,不过宣妃二人见到檀雅她们什么都没说,只平静地吩咐两人回去休息。
檀雅已经洗过澡, 身上也没脏,脱了外衣便躺倒床榻上;苏贵人则是去旁边稍作清洗,一刻钟后才回来。
“苏姐姐,谢谢你。”
“何须谢?”苏贵人不以为意, “又不是没伺候过,也就你视盛宠如蛇蝎。”
“苏姐姐对我好, 我却不能视之为理所当然。”
苏贵人在昏暗中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道:“那是你的事儿,我可没要求你。”
檀雅面对着她,看不清脸, 只能隐约描绘出轮廓, 犹豫地问:“苏姐姐上一次侍寝, 也这么快出来吗?”
苏答应从昏昏欲睡中醒过神, 瞥檀雅一眼, 嘴角抽动,拒绝回答, 转移话题道:“我累了, 早些睡吧。”
这一听就是托词, “苏姐姐今日想必也没做多少耗费体力的事儿, 能有多累?”
“从清溪书屋走回来, 不累吗?”苏贵人一顿, 又道, “再说, 假装男人很厉害, 也是很累的。”
檀雅:“……”
果然从古至今,女人都这么难吗?
“皇上没发现吧?”
对于檀雅的担忧,苏贵人高傲地嗤了一声,“若是发现,你以为咱们能好好回来吗?”
倒也是。
檀雅笑道:“苏姐姐若想,天上地下,谁能逃过苏姐姐的魅力?”
“别吹捧了,我们一宫都是不受宠的,谁听都像是假话。”
苏贵人说檀雅是吹捧,名不副实,但她的演技想必确实非那些年轻庶妃可比,康熙仿佛在她身上重新找到了男人那方面的成就感,缓和两日后,竟然又点了苏答应侍寝,并且接连点了几次。
檀雅有些担心,“应该不会再怀孕吧?”
宫里最后一个妃嫔怀孕,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如此看来,苏贵人怀孕的概率并不高,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要是真怀孕了呢?
康熙这个岁数,种子成色可不好,要是像前头刚出生就夭折的小阿哥一般,或者根本怀不住,都免不了要伤身伤心,所以最好还是不怀。
若是旁人,受到这样一番劝说,恐怕要以为她有什么坏心,不过苏贵人接受的十分好,认真地吃下檀雅准备的每一样利于避孕的膳食。
苏贵人确实没怀孕,不是因为她们避孕措施好,也不是因为康熙已经生不了孩子,而是因为康熙喜新厌旧,又瞧上了新的人。
但对新人的宠幸也没有维持多久,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很不适合有房事,康熙就又想起檀雅和苏贵人,换了另一种方式折腾两人——侍疾,要做的事情和当初侍奉皇太后无甚差别,只是更加繁重。
当然,对檀雅和苏贵人来说是折腾,对旁的妃嫔来说却是荣幸。
以前在宫里,康熙招檀雅和苏贵人为他准备膳食,中间好歹还能有个空闲,如今要侍疾,康熙寝居内所有的事儿并不用两人全都亲力亲为,但两人得一直陪着,还是站着陪。
白天伺候,晚上守夜,唯一的间隙便是康熙召见王公大臣时,可他身体不好,召见的时间极短,偷闲不易。
而且生病的人,脾气难免有些差,康熙倒不是暴躁,只是捉摸不定,两人在边儿上小心再小心地伺候,免不了也要胆战心惊。
完全没有伺候皇太后时轻松,而且因为吃睡不好,檀雅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全都掉了下去,眼底青黑,气色极差。
偏偏康熙似乎仍然不满,甚至怀疑当初皇太后薨逝前的那段时光并没有那么安逸平静。
他没有指责咸福宫几人没照顾好太后,可这样的话依旧让檀雅和苏贵人惶恐,就算檀雅换位思考,站在康熙的角度想他的处境和难处,她们也没办法像对太后娘娘那样对康熙,如此一来,越发不能让康熙满意。
这样心力交瘁的日子,是直到康熙身体越来越坏,佟佳贵妃以及其他妃子们来到畅春园侍疾,才暂时解脱。
人一直绷着神经,骤然放松,檀雅和苏贵人睡了一天一夜,然后便有些低烧。
宣妃和定嫔担心两人住在一块儿没法儿好好养病,定嫔便暂时搬到宣妃那儿同住,然后檀雅暂时搬到定嫔屋里去。
胤祜听说两位额娘生了病,特地过来探望,先去了苏贵人那儿问候,待了一会儿,便来到檀雅这里。
宫侍们善解人意,给二十二阿哥端好点心沏好茶,便全都退了出去。
胤祜担心道:“额娘,您好些年都没生过病,可是累的狠了?”
其实一发现发热时,苏贵人的病瞧着比檀雅来势汹汹,可苏贵人的烧都退了,檀雅还是那样不好不坏地,以至于只能卧在床上养病,谁都不让她出屋子。
因而檀雅整个人才有些恹恹的,病占四分,其余六分全都是憋得。
“额娘无事,倒是你,旁的皇子们不忙时都在皇上跟前,你怎么还过来?”
胤祜回答:“四哥到清溪书屋探望皇阿玛,让我们今日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过去。”
檀雅摸摸胤祜也小了一圈儿的脸,感激道:“雍亲王爱护你们,不然你们几个年纪小,吃不消。”
胤祜点头,此时屋里无人,问道:“额娘,儿子怎么听说,皇阿玛似是不甚满意您和苏额娘的伺候?”
雍亲王胤禛守在皇阿玛床榻前,闻听胤祜此言,大半心神立即全都移过来。
“我们确实无法满足皇上,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檀雅叹了一声,也不隐瞒,道,“额娘一直在想那年皇上让我为他做菜的缘由,如今才有了些许猜测。皇上许是细细了解过太后娘娘在畅春园那段安宁的时光,便也想要感受一二,可皇上心系天下,心里有许多放不下,自然无法平静宁和。”
檀雅真正想说的是,康熙至今仍在为大清的未来烦懑,无法安心养病,都是他长久以来的作为造成的结果。
是,康熙的晚年,对比历朝历代的皇帝,公正的说,确实不算昏庸,他依旧保持对大清江山和朝政的恭谨和清醒,没有肆虐滥杀,没有荒唐无比地寻仙问道求长生,也不任由宦官奸臣把控朝政致使民不聊生,可仅是争储酷烈和怠症带来的种种弊端,就已经让他所求艰难。
他亲口评价“天资粹美,举世无双”的嫡子是他亲自打压、亲自废掉的,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到那样严酷的地步,大清吏治如此**,全都是他纵容而来。
如今的烂摊子他无能为力了,只能由下一任继任者来收拾,偏他还犹豫不决,满心自苦。
身为帝王,处于不胜寒之高位,许是确实有不得已,但檀雅没办法感同身受,自然不可能像对太后娘娘那般尽心尽力。
这些,她都不能与儿子说,便只道:“帝王之心非常人所能抚慰,额娘和你苏额娘只是皇上所求中作用微不足道的人。”
“额娘,您和苏额娘已经尽力了。”胤祜心疼地瞧着额娘的病容,“接下来好好养病才是要紧事。”
“你也是,外头越来越冷,多吃多穿,千万仔细些,别像额娘这般生病。”
“儿臣定会谨记……”
另一边清溪书屋中,胤禛听完绮贵人的话,若有所思,想起康熙五十六年,皇阿玛病时召皇子群臣的口述。
臣子出仕致仕可随心,年老可含饴弄孙,为君却是责任沉重,不能推卸,无一日休息……地位崇高亦有其苦。
只是人岂能无所争?世人皆有欲,唯有得到,方有资格体会其苦,否则不过是杞人忧天。
胤禛正沉思间,康熙微微转醒,一众人立即近前听音。胤禛靠御榻近些,率先出声道:“皇阿玛,您醒了?”
康熙微微点头,眼睛一扫下头跪着的人,借着四儿子的手靠坐起来,声音略显虚弱地问:“你今日得闲,差事这么快便办好了?”
“是,儿臣这几日不眠不休,就是为了早些来探望您。”
康熙抬眼看到他眼底的青黑,慈父心起,关心道:“莫要熬损身体,此时不以为意,过个十来年,定要找上你。”
胤禛老实应着,瞧着皇阿玛病气萦身,忽然问道:“皇阿玛可想出去透透气?”
康熙本起了两分兴致,可他此时的身体,最好是卧床休养,若出了什么问题,其他人都麻烦,御医以及佟佳贵妃等人立即便出言劝阻,他立时便扫了兴,摆手道:“不必折腾。”
胤禛看在眼里,向御医询问道:“今日外头微风和煦,暖阳亦不伤寒,皇阿玛只要不受累,应是无妨吧?”
御医瞧着皇上和雍亲王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道:“是。”
久病之人总是待在屋中,确实容易心情沉闷,平时康熙克制,此时有四子话起,他便命人为他更衣。
还是秋日,太监却已捧来厚厚的大氅,胤禛接过来,亲自为皇阿玛披上,系好带子,便转身半蹲下来,“皇阿玛,儿臣背您。”
康熙一怔,周围诸人皆屏息,良久,康熙才缓缓伏在儿子背上,心绪难言。
胤禛也没背过什么人,缓步走出帝王寝居,问了皇阿玛意见,便也没换御辇,慢悠悠地向后湖而去。
风起落叶,鞋子踩在上头,刷刷作响。
那枯黄的叶子散落,似也预示人之一生将尽,康熙感叹:“朕这一生,生子三十五,父子情分多番波折,未成想如今老迈,却能似寻常老翁一般受儿子背扶。”
胤禛不知是何种心情,突然说道:“胤禛却未曾被皇阿玛抱过,想必除了幼弟们,也就二哥有过此等殊荣。”
他这话一出,康熙止了话,宫侍们亦是噤声,极力低下头。
胤禛却像是未曾感受到一半,瞧着眼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想起他曾借二十二得的那一抱,实在有些可笑。
无法自欺欺人,那根本不是他,他年少时只有皇阿玛的忽视和一句“为人轻率,喜怒无常”,如今得到的一切,却是因受尽宠爱的人被抛弃,而他百般筹谋来的。
天下为盘,执棋者一人,他们皆为棋子。
胤禛笑,眼中有苦涩,又有散不去的冷静,“皇阿玛,时过境迁,可要让大哥、二哥、十三弟来侍疾尽孝?”
康熙久未回,也再未说话,直到胤禛背着他走到湖边,方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吧。”
而这一日过后,胤禛的言行便由畅春园传至四方,无论是大阿哥一派还是尤支持废太子的大臣,不免都要感念几句,也有皇子欲效仿,只是康熙再未给机会。
康熙召来了十三阿哥,但始终未曾说过召大阿哥胤褆和二阿哥胤礽至畅春园的话,当众人以为他至死都不会原谅二人时,弥留之际的康熙终于松口叫两人来见他最后一面。
可惜时不我待,两人到底晚了一步,遗诏已宣,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继承大统。此一日之后,雍亲王胤禛为君,他们皆为臣,遗诏在前,两人前半生多少争端,也不得不俯首叩圣上安。
还有宜妃郭络罗氏,后宫几十年皆压在德妃乌雅氏前头,这一遭新帝是她所出,乌雅氏将成太后,如何能服,致祭时竟是走到乌雅氏前头
檀雅跪在嫔后一众贵人前头,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康熙嫔妃们真切悲伤的哭声,瞧着这一出出一幕幕,心中只感叹:果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