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无数个回头
从赤水回家的那次，甘夜上了山坡后站在高原上看着自己身后的影子，总觉得一切都在深身后的位置那边留存。
那户人家的孩子吃饭的时候打开电视，播放的是香港的《魔胎》，那样恐怖的意识直接赤裸传导到了孩子的身边，大人却没有及时的制止这一切。
女人、性、魔以及祸乱，一切都是由于一个花瓶开始，可怕就可怕在意识造出来的那个鬼。
那天离开的时候，父亲提起来他小时候在那河里面抓鱼，甘夜怎么也拼凑不出来他所说的那些画面，多年后才明白自己一直在假话当中被包围着，而从未见识过真话的样子。
母亲的话是真话，但是却非常刺耳，她总是给试图戳破父亲营造的美好神话，让孩子们看清楚现实的严峻。
站在高原上，回头看高原底下的一切，甘夜意识到父亲在隐藏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出生经历，他不想被人看见他的前半生的窘迫，试图营造一个华丽的事实。
甘夜看着妹妹、甘地以及父亲在前面走着，每个人的人生确定的如同是板上钉钉一样，那么这样子的自己又必须要做什么？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自己的影子，无论怎么扩展依然在过去的重叠中打着圈圈一样。
那些人已经死了，自己必须在死之前快速的了解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不然，等到结束的时候就真的晚了。
后来，再次遇见秦岭在另一片土地上，想起他的出身的时候，甘夜才发现自己终于以新的面貌去面对过往旧的人，而那些死亡的人们仍然活着，只是自己看不见那些时空罢了。
和父亲走过的高原那边，太阳西斜照在自己的身上，回头看的时候自己立成一尊雕塑塑在原边上如同一座石雕日日望着远方的自己，而未来的甘夜早已经忘了自己的过去，而她也终将在时间中渐渐的流逝下去。
回转之后，才明白人生其实是一个闭环，当真的完成了那个闭环之后，站在当年的起点那边，甘夜才明白自己看自己如同射出去的一只箭，那个影子一直在不断地遇见那么多的人，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命历程。
父亲的人生最大的问题就是逃避，他其实是害怕被人看见自己遭到虐待的经历，一直在粉饰自己的人生，他几乎是用一个美丽的泡沫来装点自己的生命，他的快乐无比广大蔓延到了高原上的每一个角落里面。
那些在母亲看来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母亲所向往的是世俗的成功以及名利，在母亲看来快乐根本就是无用的事情。
总是记得当年父母吵架，母亲反问，“这个家有你的什么？不就是你妈给你置了一件空壳子。”
那天父亲破天荒的开始发火，直接砸了炉子、电热炉以及水壶，要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症结在于他们在原生家庭里遭受了很多伤害，而这伤害等他们在了一起之后便暴露出来，母亲哭的时候甘夜看见了，急忙上去给母亲擦眼泪，那天的记忆以镜像的方式停留在甘夜的眼睛里面，以至于后来冰玉再次给甘夜擦眼泪的时候总觉得这一幕无比的熟悉。
后来的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久远。甘夜去找圆圆的时候看见了她的父亲在果园里，那个人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文质彬彬，甘夜怎么都不会把这个男人和那个打断老婆的腿的家暴男联系在一起，可是事实就是他打断了他女人的腿，她年纪轻轻就满头花白的头发，一个人只能坐在炕上哪里都去不了，那天甘夜到了那间房子里看见了那个女人，她坐在炕上还说，
“甘夜，真是个好孩子。”
甘夜看着房间四周，明明一切窗明几净，明明岁月静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圆圆的姐姐很喜欢画白娘子，后来见甘夜喜欢便画了一幅白娘子的画像送给甘夜，甘夜兴匆匆的拿回家贴在炕上，看着她画出来的画像那么真实，为什么她还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动不动就拿着鞭子出来打那三个女孩子。
圆圆哭诉着说，“大姐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二姐和自己，等到大姐什么时候接自己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个男人，她厌恶父亲厌恶到了骨子里一样。”
甘夜有一次叫圆圆来自己家里睡觉，那天晚上好多小朋友一起在甘夜的家中睡觉，快要睡觉的时候甘夜在镜子跟前梳头，试图第二天起来头发不那么散乱。
圆圆定睛用那只好的眼睛看了甘夜一眼，说道，“你以后长大了会有一个恶婆婆。”
“为什么？”甘夜心中一惊，
“我妈告诉我的，晚上不能梳头。”圆圆看着甘夜的时候，甘夜分明发现那股意识从她的脸上露出来，她分明已经被父亲所影响成了父亲的一个分身，
那天过后，甘夜再也没有叫圆圆来自己的家里睡，她知道自己和圆圆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父亲做错了以后，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会给甘夜买很多的东西好像是在弥补从前的过错，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可以了，至于当时发生的一切，甘夜也可以理解。
多年后，甘夜再次回到家乡和伯伯一起聊天的时候，他说圆圆嫁给邻村的一个离婚男人，那是个二婚男人。
甘夜瞬间就想起来童年的一切，圆圆看着自己恨恨的说，“不要等我长大了，等我长大了我就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一个女儿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如此的狠辣，甘夜看着圆圆的脸在那一刻扭曲，她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如此待她，她原本可以有更加温存的人生，可是一切全部被父亲毁了，她再也无法回到当年那个快乐无忧孩子的世界里。
圆圆的妈妈死了，被埋在那个苹果树的园子里。
死了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大可以对着外面的人说她是病死的。
可是，她的孩子们却继续活着，带着对那个人渣的认知继续活着。
他们的一切不会遗忘，而是会在将来全部被记起来，然后，他们的人生重新再次开始。
甘夜总是梦到自己回到了那座小学里面，余伟斌还在，那个女老师依然还在，那个胖乎乎的校长没有对女老师生出色心，甘夜去到了他们的事情未发生的时空里，见到了女老师之后甘夜和她打招呼，提醒她要注意校长，并且远离他，看到了余伟斌之后对他点头示好，知道他未来把手染指在那些天真的女学生身上的时候，甘夜提醒他要和孩子们保持距离，有了这个观测者之后一切都不会发生。
假如一切可以回到当年，那么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逆着河流重新回到了上游，那些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那些事情早就成了定局。
吴学研说，“以前和余伟斌坐在一起喝酒，他总是喜欢给自己倒酒，那时候的两个人关系非常好。”
甘夜见到他说这话时，分明是一种自信在作祟，其实是知道当年喜欢的是他的一缕魂魄加上文学塑造出来的形象，而非他自己本身，因为真实的人会伤害人，而完美的文学形象却从不会伤害任何人。
吴学研坐在那边讲述自己这一生的过往，那时候甘夜看着他如同是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在那边滔滔不绝。
突然发现自己当年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能量在他的身上，懂得这件事情的时候人生已经过半。
小时候那次母亲带着自己去一个教会参加聚会，甘夜进入之后发现那里很多人在地上席地而坐，到处都是麦秸秆堆放着。
看着那一张张苦闷的脸，在一起唉声叹气，他们好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样只是等待着人间的救赎。
过了很久很久，进来一个牧师，站在讲台上说了一段话语，他的话语高高在上，而底下的都是他的随从，在他的眼里底下的这些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侍奉和奉献。
甘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开心，他们却那么痛苦，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把自己降低到了尘世间，沾染了人间太多的欲望、情感以及痛苦，他们是从天上掉落在尘世里的人，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突然，姐姐出现在门口，甘夜急忙跑过去，这个时刻的时候，姐姐拉着甘夜要离开，甘夜说，
“等一等。”
“怎么了？”姐姐不明白那个地方有什么可看的，
甘夜回头从门框里面看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张人间的面具，他们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老天使，他们的翅膀已经飞不动了，等待着上帝再次给他们的生命注入能量让他们回到最初的伊甸园里面。
甘夜彷佛是知道什么一样，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到那时候再回到圣殿里，哭着向神诉说这一路上的委屈，因为，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姐姐问，“甘夜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那些人的脸，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痛苦。”
“这还不简单，他们痛苦就是因为想要得到的太多了，满足不了就痛苦呗。”姐姐的思维已经彻底的被姑妈影响了，
甘夜总是会梦到自己站在镇上的村子北边，余艳艳和她队的一个女孩子走了出来，艳艳给她说，她依然爱着那个男生，依然还是最爱那个男生。
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的，最后，一切都不是各走各的路，谁也无法帮助谁。
余伟斌午夜醒来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来自己当年染指过的女生，他毁了那个女生的未来，他究竟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丝的愧疚！
后来的后来，甘夜明白了自己和玉沙真的关系到头了。
舅舅和他们村子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吴学研在那边给自己做了一波三角测量的时候，他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最后，真的离开的那天，看了看天空，发觉一切都是假的，不知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路上开车的那个女司机，为了送一个老人和孩子，绕车绕了很大的一段距离，后来下车的时候车费并未去除那些距离，甘夜看着她并未明确的表明她的问题，而是把钱付了过去后，等待着她日后会遭什么报应。
也许只有他，才会一针见血的指出来每个人的问题，他站在上帝视角看见了不再浑浑噩噩的围绕着那些话题继续瞎聊，多年后甘夜从想要毁了他变成了生怕他被人毁了。
他这样的性格肯定会遭人记恨，有人想要除了他几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一没有背景，二没有什么人脉，只是靠着那一腔的骨气硬撑着。
甘夜梦见他被一个人捅了一刀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在血泊之中，这个时候才知道他到底有多重的地位，维护他就像维护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生怕他碎了再也无法复原。
那一年，他分明是看出来了什么，试图想要拯救所有的人，可是，没有人领情，包括甘夜也一样。
他的确和甘地不一样，他看到了问题是靠着一腔孤勇来，也不顾及世俗人的眼光，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观点。
而那天他离开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甘夜只觉怎么会有人如此的愚蠢，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别人？难道他不知道没了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吗？
村子里的一切恢复了正常，而依旧在轮回中继续着，甘夜不想那么早被他知道了自己的背面，不想他知道尼采的辫子曾经也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是独独属于优等生的骄傲，没有一丝的黑历史。
也许，今生不会再见了，也许，下一世还会再次见面吧。
记得在拼榈山上，甘夜看着谷底的风景，那里和桃源遥相呼应，多年前徐霞客路过这里的时候赞叹丹霞地貌的壮观，却不知几百年后的甘夜会和他在时空中交错而过，他为了自己心中的梦，而甘夜为了自己心中的梦，皆是在世俗中寻找一方净土，来盛放自己累生累世的灵魂。
要回头吗？还是不要回去了。
毕竟，一切都成定局，一切都在不断的进入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