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做个烫人
游州城的施粥还在进行。
只是随着灾情的没有好转。
粥米明显变得寡淡,馒头也成了窝窝头。
因为这是,山洪爆发后的一个月。
朝廷的救济和安排迟迟不下。
城内的脏乱和戾气明显大了很多,老乞丐叮嘱挽南和薛宝藏好。
失去家财和亲友的灾民太多。
背水一战,已是大多数阴暗面的选择。
站在山洞里,挽南看着老乞丐越走越远。
竹拐只能支撑年迈的身体,却治不好岁月迫于无奈的损伤。
挽南皱着眉。
随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她很缺钱。
“妹妹,阿爷说了不能进城。”薛宝揉开惺忪的睡眼,就见挽南站在山洞口若有所思。
挽南白了他一眼,又无奈。
别看薛宝日日一副呆呼呼的样子。
心眼子却是个顶个的门清。
尤其是碰上挽南的时候。
几乎多得跟马蜂窝没区别。
“真的不能去。”薛宝站起来走到挽南面前,脸蛋还有些红扑扑的,偏偏牛劲一下就犟起来。
挽南摊摊手耸肩,麻木地点头应下。
不出去是对的。
近日的游州城实在是太乱。
许多灾民开始卖掉身上仅存的东西,包括自己和妻儿子女。
而歪风邪气一旦烧起来。
寻常百姓家尚可自保。
乞丐却不得不任人宰割。
尤其是她和薛宝这种。
年岁小,体健全,易拿捏。
十足十地成了人贩子眼中的香饽饽。
一老一小都有道理,挽南叹了口气,手里拎起陶罐,招呼着薛宝走出山洞。
在穷死之前,她不想饿死。
两人先去溪边洗了手脸,然后用陶罐装了水就重新走回山洞。
碎窝窝头加野菜加不知名的野果,胡乱洒点盐,还算一顿有滋有味的朝食。
薛宝在一旁喝得惊为天人。
过家家他也是玩过的。
只有妹妹煮的最好吃。
灭了火,两人又钻进树林。
目的地直指前几日埋伏好的陷阱。
野鸡没有,野兔没有,野猪也没有。
两兄妹蹲在陷阱旁边沉吟半晌。
最终接受了一贫如洗这个下场。
转身去爬那处熟悉的山坡。
早晨的太阳没有温度。
直到盘腿坐在它面前,挽南才肯定。
新的一天是真的开始。
薛宝则在一旁哼哧哼哧地刨土。
他准备埋下昨日老乞丐讨来的十来个铜板。
因为大黄和蜀葵家旁边的乱石底下,一个深深的小洞里,是他们的藏银之地。
挽南看着太阳,腿脚盘久了在发麻。
曲着腿缓解,从麻劲中回神,挽南的眼皮一跳。
几乎脸贴脸的老婆婆长相并不和善。
眼睛对着她像钩子般要一探究竟。
在挽南的视线里,她取代了太阳。
面上是浓厚的阴影,她的身体反应快过思绪。
头一个后仰,挽南卯着劲撞上老婆婆的额头。
力气不小,两人同时一晕。
见缝插针般腾地一下跳下大石头,挽南拔腿就往薛宝那里跑。
没跑两步她就停了。
接着就果断转身站直,态度谦卑,束手就擒。
而她背后的乱石地里,小小的人影瘫倒在地。
薛宝的脸贴在他刨出来的泥里,肉乎乎的奶膘被蹭上土腥味的花。
“请把我俩卖到同一个地方。”头顶打下一片阴影,挽南佝偻到尘埃里。
“他有病不值钱,有我,他才卖得出价钱。”
“我不是人贩。”栀婆蹲下身,干瘪的皮肤映在挽南眼里:“是我要请你……帮我寻一个人。”
挽南这才壮胆打量眼前人。
她混浊的双眼映在挽南心里。
她在找一个人。
“阿粟,你认识阿粟对吗?”栀婆颤着声。
挽南摇摇头。
栀婆耐心很足。
她粗糙的手指抚上挽南的嘴唇。
眼里的泪花让挽南的回忆泛起波澜。
“淡金色的,微腥,回甘。”栀婆的希冀波涛汹涌:“你记得的,对吗?”
风太过于呼啸。
挽南和栀婆的头发乱在一起。
两颗心颤抖,七零八落。
“她走了。”挽南的眼泪掉下。
心慌和愧疚再次席卷而来。
阿粟当年带走她后,这是第二次。
“我希望她别救我,可我那时候还不会说话。”
“她走了,我知道是去溯洄殿。”
“那里,有她的心爱之人。”
挽南磕磕巴巴的解释。
“我对不起她。”
五个字结尾,泪花在眼里,挽南的膝盖落在地上。
铺天盖地的愧疚将她套进麻布袋子。
窒息,憋闷,心甘情愿。
这情绪是她的。
潮水一般汹涌压抑。
“好孩子,没事啊。”栀婆不明白挽南深切的哭泣,同样难受的她抱住挽南宽慰:“没事没事。”
挽南的头埋在栀婆颈窝里,悲恸无声混进风里,太阳有了温度。
——
陈三愿知道出事了。
一个月,族内没有回信。
在陈楼渡忍不住要动身回去的时候,镖局迎来了一位老婆婆。
是和阿庆叔七八分相似的眉眼。
陈三愿心中一紧。
有一件事,生根发芽,反扑泥土。
老婆婆暂住陈家。
她来是为了安陈楼渡和唐泠的心。
她在等待。
陈三愿明白那种感觉。
等一个彻夜难眠的人或结果。
不知道要多久。
栀婆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
却难得的喜欢蹒跚学步的小满。
她说叫三青好。
三青三青,草木茂盛,才有生意。
陈三愿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栀婆取的。
三愿三愿。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
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她说对鹊人氏而言。
三愿三青,都是毕生所求。
——
山洞有呜咽的风。
心碎的月亮躲在树林里。
老乞丐拍着挽南和薛宝的被子,眼睛是还在燃烧的柴火。
最外的一层最灼人。
最里的一层是核心。
挽南是他的核心,后来薛宝也是。
他还不够烫。
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挽南发出动静。
老乞丐给她把被子盖好,却发现小小的人在哭。
泪水太潮,从梦里淹到梦外。
沉默着把挽南的泪水擦掉,老乞丐看着她脸上的黑色痕迹,最后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
他的小孙女最近总是蔫啦吧唧的。
薛宝也不知道原因。
说到底还是怪他。
如果最外层的火焰足够一击命中的话。
不会需要最里层的火焰燃烧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