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永辉城建立
但是,那一天在心中出现的违和感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就连亚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中会长时间地对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保持关注,直到某天他在街上遇到了一对母子。
那位母亲估计之前是生活在城邦之外的人,为了生下孩子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在婴儿发出啼哭的时候,母亲却死去了。她肚子上的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只能用针线粗粗地缝起来。最开始的时候还会渗着血,现在却只是偶尔从针脚的接口处漏出腥臭的黑色液体,看起来可怖又渗人。
而孩子却赶上了好时候,他正年富力强。又得到了亚恒所开创的新时代的庇佑,能够健健康康地快乐成长,现在正是青年年少的,充满活力的时候。他站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充满了鲜活的生命气息。
就像是一棵已经枯死的树边,萌发了新的树苗,生机勃勃。死去的树干将成为它成长的养分。
此时此刻,亚恒突然感觉到了人类镌刻在基因的最深处、或者说是每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体都会感觉到的、对于生命流逝的恐惧。
跨越漫长的时光,从历史的萌芽直到未来不可见的终点,从人类的诞生直到终末,亘古不变的恐惧。
也就是在此时此刻,亚恒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存在着的疑惑到底是什么。
他的老师,会不会有什么能够保持不衰败的方法,却不想要告诉自己呢?
这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时候,就如同滚雪球一样地越滚越大,对于生命的渴望,对于□□衰老的抗拒。十足地显示在他的身上。至于他的老师是不是人这个问题,反而已经无关紧要。
他已经没有办法,将这个念头从那个自己的脑海中移去了。
亚恒一边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危险,一边也明白即使老师拥有阻止□□衰老的方法也没有义务告诉自己。然而那种渴求的心情、从内心的最深处迸发的思维,像是在无形之中推动着他一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停下来,如同处在旋涡、沼泽……任何可以拖拽着人走向最黑暗的世界的地方。
最终,他对自己的老师这么说道。
“现在的人们需要一个可以寄托自己祈祷的地方,是神明。只有相同的信念能够将分崩离析的人们重新聚集在一起。”
“所以之前我对人们说了,我是神明的使者。生之神会引导大家重新获得安宁的死,所以一些顽固的人们也愿意跟随我开创新的城市。”
“但是,还缺少一个要素,那就是今后在人们心中神明的代表者。”
“我考察一些从前的书籍,包括描述城市内部治理的体系。我将作为政治的代表,而缺少一个精神上的寄托的代表人。”
“能否请老师您,答应我一个请求呢?”
“我想让您担任人们心中神明的代理人,掌管祭祀所的最高领导者——大祭司。同时,我会让人们重新获得死的概念,这样一来也可以让人们相信祭祀所是可以与神明沟通的。”
让人们重新获得死。
亚恒从未忘记过这个愿望,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推迟。很久之前,他就从老师的那里问到了,可以执行的方法。
一直犹犹豫豫,拖延到不像他的办事风格,直到现在终于决定实施这不能评价为正确,也不能评价为错误的决定了。
听到他决定开始计划,他的老师的面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也仅仅这似有深意的一眼,让亚恒从内心深处开始恐惧。
然而,很快,老师就移开了目光。
他的声音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好。”
于是在永辉城建立的第二天,城内就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人们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就肆无忌惮地欢呼起来,在他们心中,这场延续百年的痛苦时代,终于迎来了结束的时候。
亚恒的老师作为大祭司登上了永辉城历史的舞台。人们也不知道他和城主亚恒之间的关系,只知道他是神明的代言人,祭祀所的的最高的领导者。不知道他的名字,向来只是用大祭司这样的代名词;不知道他的长相,青年的面容从来只存在于兜帽之下。
然而民众也并不需要知道大祭司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他只是一个作为神明的恩泽的符号、一个没有自我的代名词就足够了。
在表面上,永辉城是城主府、祭祀所、以及大大小小的贵族们所形成的民间势力所组成的。然而祭祀所实际上重要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城主亚恒来接管。
“我将永不背叛,效忠于神明。”
在将象征着祭司权利的权杖,在祭祀所落成的盛大典礼上交到自己的老师的手中的时候,亚恒的口中仍然这么承诺着。
可实际上,他遵守的承诺只是自己对于保证老师出任大祭司所做的保证而已。
“您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需要让人民看见您的存在就可以了,只需要时不时在重大的场合彰显自己的存在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全部帮助您解决的。”这是亚恒为了表达担任大祭司的职位对自己的老师而言没有任何坏处所说的话语,可真的没有任何坏处吗?
为了担任这个职位,就意味着青年必须时常呆在这个地方,又在暗中接收了祭祀所的权利。政治和精神上的领袖全部集中在他一人的身上,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而已。
那一年,与城主的谈话已经在亚恒的脑海中淡去,但它却又像是在冥冥中不停地将他推进深渊,如同诅咒的咒文一般。
——“我知道,你想为了所有的同胞而创造更美好的世界。”
——“我知道,你想要为了拯救生命。”
男人这么说着,不复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因为上了年纪而逐渐耷拉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球看起来倦怠又疲惫。
——“但是你没有身处高位过。”
——“你还太过年轻了,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事情。你也没有身处过我所在的位置。”
——“贵族也是我们的人民,普通民众也是我们的人民。”
——“如果有人付出了更多的东西,是不是要给予更多的利益?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我们的城市又如何建立。”
——“一定程度的让步是必要的。”他这么说着,语气是十足的语重心长,像是在教导自己的接班人那样亲切又用心。
——“人和人即使能够产生同情,也绝对不会有完全的互相理解。一点点的牺牲是为了群体的利益,种群的延续。等你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会理解这一点的。”
在许久之前,促使自己离开家乡的那段谈话浮现在了亚恒的眼前。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城主的相貌了,但当时自己的心情却还清晰地呈现印刻在自己身体里。故作亲切的脸上松弛的皮肤、油腻的笑容,因为年老而褶皱、干巴巴的手握着自己扼感觉。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清晰的反胃感连现在都能回忆起来。
可是现在,当亚恒看着自己的手的时候,发现他们也快要变成恶心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