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雨天
雩螭说过要给小老头养老，可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在他二十五岁的那个春天，小老头出了意外。
他像往常那样去了山谷外面挂幡诊病，而雩螭去了当时镇子上一户人家之中，为那户人家重病的夫人诊病。
那天下了雨，雩螭给那位夫人诊完病，开了药方之后就离开了，手里撑着把伞。
可他到小老头挂幡行医的地方时，却没有见到小老头的人。
旁边有的商贩见他驻足，瞧着他面容精致，一袭红衣，看起来有些矜贵。
以为他是哪家偷偷跑出来的小公子。
“你找这个行医的老爷子吗？”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商贩替他指了路，就在雩螭的左手边。
“在前面那个巷子里。”
雩螭顺着他的手望过去，没看见什么，他微眯了下眼，回头冲那人道过谢后抬脚就往那个巷口去了。
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雩螭莫名的有些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心慌。
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些烦躁和心慌是从何而来。
小老头就在那条巷子里，身上带着伤口，特别安静的躺在雨幕之下。
那一瞬间，一股冷意顺着雩螭的背脊爬遍了全身，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伞从他的手中脱落，掉在他的脚边，他抬脚往小老头跟前走，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去抓小老头的手。
他浑身都被雨水沾湿了，手指冰凉，搭在了小老头同样冰凉的手腕上。
从始至终，他表现的都很镇定，可他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
小老头没有脉搏了，一丁点也没有。
雩螭不死心的去探小老头的颈间，已经没有，没有跳动，也没有温度。
小老头死了。
死在了春日的冷雨之中。
雩螭把小老头的尸体抱了起来，他很轻，特别轻，雩螭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体重能这样轻，像一片羽毛一样，没有带给雩螭任何实感。
他找了个破败的屋檐，将小老头放好，转头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告诉他，其实是街头的几个地痞流氓缠上了个富家小公子，想从小公子那里要些银子花。
小公子不愿意给，那些地痞流氓就想直接强抢，小老头看见了，就去帮了小公子。
最后的结果是，小老头将小公子护在了身下，承受了全部的拳打脚踢。
地痞流氓下手没轻重，只当小老头坏了他们的好事，都存着泄愤的心思在里面。
打够了，看小老头还是那么坚决，也就离开了。
那小公子从小老头身下钻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小老头的模样，本想感激，可从小老头的口中溢出的血液是蓝色的，小公子看见了。
他猜到了小老头并非人类，所以他不仅没感激，甚至还踹了小老头两脚，啐了一口口水，跑着离开了。
雩螭听完了事情经过，没哭，没生气，他笑了。
笑得很美，但还是将身边的人给吓跑了。
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要逃跑的人，抬头望天闭上了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向那人。
“你既然知道他是个富家小公子，那么你也一定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小公子吧？”
雩螭的眼角猩红，配着那双赤色的眸子，看的人犯怵，那人害怕，伸手给雩螭指了个方向。
“是，是那林家最小的公子。”
雩螭松开了手，那人逃也似的跑了，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他回眸瞥了一眼放置小老头尸体的地方，拿了一个木板，将小老头挡在了后面，独自一人往林家去了。
好巧不巧，这林家，就是他方才出过诊的那一户人家，站在门口的时候，雩螭面色很冷。
这就是造化弄人，他救了林家的夫人，而小老头为了救这家的小公子，死了。
不仅死了，他还没有得到一丁点的感激。
雩螭不知道小老头咽气之前，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他在想些什么。
在雨幕之中，雨水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会不会觉得冷。
会不会觉得很孤独。
会不会，难过。
会不会，后悔。
后悔救了那个孩子。
林府的小厮见他去而复返，还没了雨伞，浑身湿透，连通禀都未曾通禀，就赶忙将雩螭请了进去。
在大堂之中，林府的人大多都在，似乎要准备吃饭了。
小厮撑着伞，领着雩螭一路到了大堂，林老爷见他模样，有些震惊，站起身快步走到雩螭身边。
“医师这是怎么了，伞丢了吗？”
他记得医师离开的时候是撑了伞的。
雩螭撩开了额前的头发，表情淡漠，瞥向林老爷，他的眼神凉凉的，盯得林老爷有些害怕。
医师给人的感觉与方才不一样了。
“敢问，林府是否有一位小公子，方才回来没多久？”
林老爷一愣，看向身后诸人，他之前一直在书房处理事务，对于这些情况实在是不知。
在雩螭的询问和林老爷的目光中，有一位妇人拉过了身边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到了他们跟前。
“老爷，三公子，方才从外面回来，一身衣裳都弄脏了，不知，医师要找的是不是他。”
许是雩螭的表情太冷，那小公子害怕，一直要往妇人身后躲。
雩螭蹲下身子，那双眸子紧盯着小公子，冲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我问你。”
林老爷听雩螭有事要问，又见小公子一直躲闹着，有些恼了，一把揪过小公子的衣领将他拎到了雩螭面前。
小公子被吓哭了。
雩螭的手落在了小公子的脸上，很冷，小公子顿时止住了哭闹声，害怕的瑟缩，想跑，但林老爷的手还揪着他的后领。
他跑不掉。
“你是不是见过一个小老头，头发已经全白了，他救了你，你却没有说谢谢？”
小公子一听是关于小老头的，一瞬间闹腾的更厉害了。
“他不是人！他是怪物，你也是……额……”
他话还没说完，雩螭本来抚在他脸上的手猛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有些大，小公子的脸瞬间涨红了。
屋内的人被惊得都站了起来，就连林老爷都有些慌。
“医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雩螭轻笑一声。
“什么误会，是你儿子被地痞缠上，小老头挺身而出，将你儿子救下，自己扛下了所有拳头是误会？”
“还是你儿子得了别人的庇佑，却转头给了别人两脚是误会？”
“又或者说，小老头因救你儿子而死，到头来你儿子没有一声感激，还朝着他吐口水是误会？”
“林老爷，你告诉我，什么是误会？”
林老爷哑口无言，那原本牵着小公子的妇人却站了出来，伸手来拉小公子，却被雩螭一个眼神吓退。
她的声音颤抖，有些结巴。
“不，不过是个老头子，医师，医师何必这样，较，较真。”
妇人的话音惹得雩螭发笑。
“是啊，我在你们府上为你们身患重症的夫人诊病，我的亲人却因为你们小公子死了，那是我唯一的亲人。”
他不是生气小老头为了救这小公子而死，而是生气小老头救了小公子，因此丢了性命，这小公子非但不感激，甚至还算得上恩将仇报。
雩螭将小公子扔在了地上，冷眼俯视着他。
“我本来该弄死你，但老头子是个善心的人，他为了护着你才死的，我不要你的命。”
小公子捂着脖子猛咳，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的雩螭很嫌弃。
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不会哭了。
“他的血是蓝色的，他根本不是人！”
“所以呢？”
“他是怪物！怪物本来就该死！”
雩螭皱着眉，抬手去揪起了小公子的衣领，动作很快，快到身边的人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那些伤害你的人，没有想过去报官，救你的人，你没有想过感激，就因为他的血是蓝色的，就因为他并非人类，你选择了包庇那些伤害你的人，转头去厌恶救你的人。”
“你真应该为你的想法感到羞耻。”
说着雩螭就拎着他转身步入了雨幕之中，林家的那些人想追，雩螭连头也没回，警告了一句。
“别跟着我，否则我不保证后果。”
说完快走两步，一跃上了墙头，很快消失在了林家众人的眼中。
妇人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快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