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或许不是我
林中最后一角天光也快看不清的时候,司马瞻终于下得山来。
易禾揉了揉酸软的双腿,起身迎了上去。
他今日原本穿的一件月白宽袍,之前的血迹已经干涸似铁。
只是上边又叠了更殷红的颜色。
不知他俩刚才分开后,他跟那些人又打了几回。
易禾又惊又惧,心如死灰。
裴行已经先谴了人去山下寻了油炬来,自己也一闪身,半挡在易禾身前。
“止步。”
易禾果真不再上前。
……
司马瞻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人,哪里还能寻到平日半分的光风霁月。
他并未受什么伤,但看起来就像损了全身的气数。
原来轻称霜袍,是这么个意思。
瘦骨嶙峋的人再着宽博衣带,自然周身流韵。
哪怕形容狼狈得像块破布,也依然遗世无双。
……
几十个府兵将炬火燃了起来,朝他们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了易禾身后。
他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人五花大绑甩到王府的地牢中去。
或者也不需绑,他现在已经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架势。
他看着火光在易禾身后跃跃起舞,映着他散落的头发,迷离惝恍得有些不真实。
这个场景,竟有些肃杀之气。
不知道当年他攻打应州时,若是城头上独立着这么一个美人,自己会不会心生怜悯。
还是会一箭射穿了他。
……
“你在此处等了本王多久?”
“一个时辰。”
“人呢?”
“回殿下,死透了。”
司马瞻点点头,对随侍道:“拿下。”
……
易禾朝裴行伸出手来,裴行看着一众府兵,高声道:“今日出门仓促,未带绳索,你们将人押进马车,给本将牢牢看紧了,倘有闪失,必不轻饶。”
“是!”
“大人,下官只能帮到此处了。”
易禾苦笑着对他行了个浅礼:“多谢将军。”
……
马车再进城时,易禾竟有些恍惚,她想起今日跟有诚出门,自己一路上牢骚不断,有诚则一直笑着替她开解。
直到邻近山脚下,还告诉她此处景致不错,让她舒心些。
他们几人在山顶上觥筹交错,饮欢食脍。
同往日的每次饮宴结束一样,定是醉醺醺的返程,或者还要有诚扶上一路。
而他总是在一侧提醒自己:“大人,当心官声。”
可是今天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意外呢?
只不过半日,竟是地覆天翻,沧海桑田。
……
昨夜这个时候,她已经沐浴完,绾了发同有诚在院中纳凉下棋。
再之前,或者要他给自己演一个鹞子翻身、猴子偷桃。
再或者是自己提了他那把死沉的宝剑,让他指点自己一二。
她清楚记得,他那把剑的剑柄上刻着一只猴头,有诚曾说,这是胡人的图腾。
而今日此刻,恐怕在橙已经热好了饭食,一趟趟往门口跑去张望。
她不敢骂自己,一定没少骂有诚磨蹭。
她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揭了帘子:
“大人,能否派人去告诉我那侍女一声,就说我今晚有些公事,别让她枯等了。”
裴行在车外回道:“殿下方才已派人去过了。”
“多谢。”
……
晋王府也没有几丝灯火,想是为了去救司马瞻,院子已经空了人。
好在夜里竟然放了晴,月亮也升了起来。
就挂在王府院中那棵棠棣的树顶上,别着一根颇有姿态的树枝子,像是一盘珍馐玉馔中掉进去一截儿野山根。
是要把它挑出来,不让旁人看见,还是将一整盘都倒掉。
这是个问题。
她被带进了司马瞻的书房。
这地方她曾经来过几次,唯有今天,是作为阶下之囚的身份。
司马瞻进来时,已经换了衣裳。
他面色有些惨白,眼神也很是倦怠。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禾笑笑:“怕殿下不信,也只比殿下早一个时辰。”
……
因为有诚极听她的话,让他申时来,绝不会延误片刻。
这次想是路上车子坏了,或是他睡过了时辰。
总之,他一定会来的。
这许多年她出行交友、上值游肆,只要想回家时,总能看到有诚在等她。
今天也没有失约的道理。
她想多走几步去山脚下等他,可脑子里还是让司马瞻那句话劝住了:
要看到本王的人才可以出来。
为何不是她自己的人呢?
兴许有些不对头的地方。
她往山上走了几步。
只有几步,便发现路边躺了一具尸体。
她上前去揭开蒙面,底下是一张深目高鼻的脸,明显是个胡人。
她曾问过有诚,为何你的长相与很多人不太一样。
有诚说,因为我母亲是中原人,而我父亲是胡人。
易禾叹道:“我早就听闻异族联姻,生出来的孩子异常漂亮聪慧,只看你便知道了。”
“只是,你没有胡人那么深邃,又比中原人更耐看。”
……
“本王信你,只是,你不该放走他。”
司马瞻语气平缓,一副喜不由己悲不可殇的神色。
易禾笑笑:“殿下跟裴将军将几里路行了一个时辰,不就是等下官亲手料理他么?”
“那尸体呢?”
易禾摸了摸鼻子:“顺着斜坡扔下去了。”
司马瞻起身,将柜上的环首刀取了放在桌案上。
“扔一个本王看看。”
易禾垂头:“下官是用胳膊推的,并非用抬的。”
司马瞻将刀拿起,“哗”一声抽出了刀身。
眨眼间就将它搁在了易禾的颌边。
“推一下试试。”
易禾不敢动作,只讪讪笑着:“还有个斜坡不是么?”
“院内阶旁就是个斜坡,来,你现在来推本王。”
易禾抬眸:“我招。”
……
自打见了那个胡人的尸体,她就忘了司马瞻的嘱托。
若是有诚就在山下,不管有什么危险,她都要问清楚。
如果他要杀自己,那算她该着的。
可笑她自己在心里做了无数预设,却没想到事情如此清晰明了。
山脚下,有诚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指挥着几个黑衣人撤退。
她与他丈远相峙,有诚竟然笑了。
“他们果然听话,没有伤害公子。”
易禾问:“所以你是为了当这个细作,才来做我的随侍吗?”
“公子向来聪慧,只有这一件你猜错了,整个大晋没有谁更比我盼着司马兄弟死了,你之前怎么会觉得我是陛下的人?”
“因为你是父亲过世后才来府上的,我以为这是先帝遗命,须派个人盯着我这个易家独子是不是真的安分守己。”
有诚居高临下冲她笑笑:“或许有这么个人,但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