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早朝
第二天,相府派来侍郎,慰问蒙骜,并为他准备了一艘驿船,带他入咸阳。同时命令蒙骜带来的河东士卒进入戏下的军营中驻扎,河东的贡品,就在戏下交接,都不必带入咸阳。
蒙骜接令后,即命河东府令史留在戏下,清点贡品,完成交接,自己将上计材料全都整理好,装了两大筐,搬上船去,只带一名书吏,和相府侍郎一起上船,直驶咸阳。
船到渭桥津口靠岸,侍郎先带蒙骜到驿馆,将行囊和上计材料放好,然后让蒙骜休息,自己带着河东书吏前往咸阳宫报到,填写了官职、姓名、事由后,书吏返回,带给蒙骜一块笏板,道:“旦日早朝,守但持笏而往。”
蒙骜没想到刚一回京,就要上朝,连家也顾不得回,就在驿馆内,找驿吏要了笔墨,在笏板上书写自己准备应答的要点。反复看了看,改了改,收好。独自坐在室内静思。
蒙骜只带了一名书吏,那名书吏既要照顾蒙骜的起居,又要兼任蒙骜的秘书,忙得不可开交。从咸阳宫回来后,蒙骜自己书写奏报的条文,他就去找驿吏备办薪米盐酱。蒙骜是客卿,地位极高,每天的定例很多;而他们只来了两人,根本吃不完。书吏全都按例支取,连喂马的秸秆也不放过,堆在室内,只待离开时,让蒙骜拿回家去。为了不让驿吏占蒙骜的便宜,他亲自下厨,为蒙骜炊粥。粥成后,他将粥、肉和酱用一只案托着,端进室来。案上两只碗,他先给蒙骜盛了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各拨了些盐,自己端着碗,退到一边去喝。
蒙骜见他不食肉酱,便示意他也取一些。书吏道:“秦律,肉酱,卿大夫所备也,吏无可食。”
蒙骜想了想,端起肉和酱,拨了一半到自己的粥里,把剩下的一半递给书吏,道:“大夫无所食者,吏食之无碍,未便弃也。”书吏再三不肯,蒙骜一定要他吃,书吏只得接了,拨在自己碗里吃了。
夜里收拾过,两人就在同一室中睡觉,书吏躺在门边,蒙骜躺在窗下。相互提醒着明天要上朝,不可晚了。上朝的章台宫其实距离蒙骜入住的馆驿只一水之隔,大批住在渭北的官员都要通过渭桥前往章台宫,馆驿前面会十分热闹,根本不会晚了。但由于多年没有上朝,两人心里也都惴惴不安。
懵懂中听到了鸡鸣声,两人急忙起来。书吏先去厨下烧了一瓯汤,等候的时间为蒙骜打开头发,梳理了一下,重新给盘上;从包袱里取出朝服、冠带,侍候着蒙骜穿上;又从匣中取出短剑给蒙骜挂上。此时汤成,书吏端过来,为蒙骜净了面,梳理了胡须,又将昨天蒙骜写了笏板交到蒙骜的手中。蒙骜执了笏,冠带整齐,出了驿门,往渭桥方向而去。
渭桥上下已经集满了过桥的人。有些人家住得比较远,必须要乘车来,这时也得把车停在桥北,自己步行过桥。下朝后,再步行过桥,才能重新上车回家。当然,那些住在渭南的人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蒙骜曾经在秦王身边工作过一段时间,虽然近五年外放,已经有很多新人上来,但认识蒙骜的人还是不少。见蒙骜过来,他们纷纷过来见礼,还一口一个“蒙公”。蒙骜也一一回礼,亲热地和他们打着招呼。许多人还向身边的人引荐,炫耀着自己能够认识蒙骜。
由于蒙骜的地位是客卿,那些过桥的官员们自然门清,哪里敢让蒙骜在桥下等待,纷纷让开一条道,请蒙骜先过桥。蒙骜连称“不敢”,但也还是从众人让开的道路中过去了。
目前的秦国,完全依靠军功授爵,而军功哪里那么容易获得!能够升到五大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作战时,也会临时任命一些五大夫、公乘之类的,作为军队的长官,但一般都是虚授,打完仗还得还回去。打仗的战绩得到“平”的,只能维持目前的爵位;得到“损”的,甚至还要降级;只有能够得到“盈”的,才有可能升级。而在秦国的评定标准下,想要得到“盈”评,何其难矣!目前能够凭军功打破五大夫天花板的,只有在白起的指挥下,打赢了长平之战的王龁一人而已。王陵曾经是最有希望晋升的五大夫,可惜在邯郸遭遇了失败,连五大夫的爵位也没有保住。年轻一代的希望之星司马靳,早早就晋升了五大夫,却受白起牵连,随白起一起自杀。现在还在任的五大夫,一般都在各边郡担任郡尉,带兵守护边境的安宁,留在咸阳的,只有一些年龄较大,已经带不了兵的官员。
这些老五大夫身经百战,卓有战功,现在朝中也算得元老,分管各部。蒙骜路过他们身边时,也不敢轻慢,主动行礼相见,与他们寒喧。打过仗的知道打仗的艰难,打胜仗来不得丝毫侥幸,他们不会对打胜仗的人心怀嫉妒,而只会对能抓住战机的人表示钦佩。这些老五大夫们也看过军报,知道蒙骜在上党和河东作战的情景,虽然蒙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胜仗,但知道蒙骜还是能够打仗的,也能保持起码的尊重。他们对蒙骜也恭谦回礼,蒙骜与他们边走边谈,试探他们对一些关键问题的看法,观察朝内的风向;这些人也知道蒙骜的客卿身份,这次回来,一定会进入中枢的,所以也乐得向他倾诉自己的观点。
他们在宫门前遇到了左庶长,国尉王龁。王龁见到蒙骜,立即过来招呼,并请他一起到朝房去。蒙骜逊谢一番,跟着王龁进去了。他在朝房内还意外地与内史绾重逢。
“史”是本意是办事。王的办事员有太史、小史、内史、外史等等职位。内史是为王办理机密之事的办事员,地位之崇高自不待言;代王管理王畿,那也不过是众事之一。到了后世,内史的权力渐渐缩小,但那也至少与郡守的地位相当。内史绾回到咸阳就任内史后,多次参与御前会议,至于接受秦王的直接指示,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所以内史有资格进入只有最高决策者才能进入的朝房,其他大臣只能在宫门外守候。
三人在朝房中坐定,王龁就迫不及待地对蒙骜道:“蒙卿河东事了,盍入咸阳,襄理大事!”
蒙骜道:“臣在河东,稍闻天下大势,秦助魏击楚于卫与陈,皆大胜,此皆庶长之功也。”
王龁摇头道:“非如卿之所言也。魏与韩击楚于陈,秦助之。楚献上蔡于韩,而韩卖秦,南阳之兵,颇受其害,无功而返。”
蒙骜道:“韩既卖秦,秦何不伐之?”
王龁道:“上蔡之献,韩魏楚暗相结也,伐之不利。”
蒙骜道:“秦王之意奈何?”
王龁长叹一声,道:“秦王惫矣,其意不及前也。”
内史绾道:“王教,今天命在秦,为天子。诸侯未叛,未可轻启战端,失信于天下也。”
蒙骜道:“王之教是也。今河东外势虽定,其内实虚。其未受敌者,只汾城、皮氏、汾阴数城而已,平阳、襄陵,内患未除,其实狼狈。”
王龁道:“秦之大势,亦相仿佛。自河至江淮,无不受敌,而河东犹甚。太原在北,上党在西,而安邑在腹心。赖蒙卿之力,其势初定,恐不旋踵而祸复起也。”
内史绾道:“汾上、安邑,河东之根本也。今汾上未定,而安邑在魏,是秦无河东。河东未定,秦未敢轻出。”
蒙骜道:“皆臣处事不力,贻君王之忧。”
内史绾道:“少时奏对,王必咨以安定河东之策,卿善计之!”
蒙骜道:“喏!”
三人谈论未了,就听得殿中鼓响,早朝开始了。
王龁叮嘱蒙骜道:“秦王体弱,不耐久朝。卿其体之。”蒙骜连忙行礼道谢。
三人出了朝房,立于宫门内,宫门外众官各按爵位、年资立定,一起往大殿前而来。秦王与子楚及九卿,则从后门进入大殿。
进入宫廷后,内史绾清点了人数,随与王龁、蒙骜及几名五大夫一起进入大殿,奏明来朝的官员人数,告假人数等。秦王令入班。
按礼,秦王之下当设三公之坐,其下是九卿之席,再往下才是各级官员。但目前三公之位皆缺,只有公子子楚代行相事。子楚是秦王的孙子,自然不可能就坐,只能侍立于秦王之侧。九卿之位也虚了两个,他们本是秦氏宗室,相当于秦王的家臣,不在十八爵位之列。秦王在位时间甚长,这些人也都是秦王的晚辈,连平辈的都没有了,自然也不敢坐,只能立于王座下。
秦王见了蒙骜,即道:“蒙卿几时归秦?”
蒙骜急忙出列道:“臣昨日归矣!”
秦王道:“家中安好?”
蒙骜道:“未及归家,未敢妄奏!”
秦王道:“河东初定,寡人将就教焉!”
蒙骜道:“但效犬马之力而已!”
秦王与蒙骜寒喧皆,早朝正式开始。子楚向秦王报告了诸侯的动向,内史绾报告了境内之事,王龁报告了军政,也都是常规的事,并无什么异动。其他人没有什么要报告的,于是宣布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