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丢失记忆回笼后，西格私下特意调查过勒费弗斯夫妇制造假琅币之事。

    琅币是东半陆主要流通货币之一，东半陆整体阶级分化严重，贫富差距较大，平民偷偷制造假琅币的案件屡有发生。几百年来，教廷四处打压科学研究，为掩人耳目，通常会将人冠以制造假琅币罪名，处以三至五年刑罚，收押至奥城第二监狱。这些囚犯通常入狱后没多久就会暴毙身亡，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无人问津。

    但是，勒费弗斯夫妇却不同，他们因制造琅币数量过多，被判处了终生监禁，且是在人人都闻风丧胆的圣卡拉监狱。

    对此，西格感到很奇怪。

    圣卡拉监狱位于冰原中心，是专门用来关押死刑犯的。百年前差点将索泰银行搬空的索泰私生子，同样被判处了终生监禁，也未被送至圣卡拉。因为制造假琅币数量过多，就把人送进圣卡拉，说句晦气的，也太看得起勒费弗斯夫妇了。

    更何况，制造假琅币是莫须有罪名，夫妇二人被抓是因为私下研究违禁技术，此类罪犯向来都是关进第二监狱直接找机会做掉的，这套流程教廷明明已经做得很熟练了，为什么碰上了勒费弗斯夫妇，就偏偏改编了行事套路？

    照旧把人关进第二监狱杀了不更省事吗？

    西格思考了很久，总觉得此事颇有怪异。他不觉得教廷知晓勒费弗斯一家的特殊性，若早已知晓，他们不可能不除掉隐患，怎么还会给小勒费弗斯从圣卡拉活着爬出来的机会呢？

    于是，他潜进了教廷裁判所，查阅案件档案。

    档案仅记录罪名和判处决定人。西格发现，勒费弗斯夫妇制造假琅币一事的判处决定人不是教皇，而是国王。

    杰拉德老公爵表示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新国王霍尔沃特七世正是在那一年继任的。“此案是国王直接审判的，绕过了教廷。路思威教皇发现后，判处已经裁判所认证生效，无法更改。当时，路思威与霍尔沃特七世爆发了很严重的争吵，也正是因此，这些年教廷对皇权内部进行割裂，大有架空国王之势。”

    西格对神权与皇权争斗不感兴趣，但是，当他大胆地将双权斗争与勒费弗斯夫妇一案联系起来时，他发现，霍尔沃特七世绕过教廷，对二人判处的终生监禁看上去很像是一种变相保护。

    圣卡拉非教廷直属监狱，因地处冰原，它被用作关押及处置死刑犯。整个监狱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只进不出，教廷没权限也没机会下手。终生监禁不等同于死刑，勒费弗斯一家被关在圣卡拉，不出意外，是死不了的。

    所以，霍尔沃特七世很有可能在保护勒费弗斯夫妇。神权鼎盛，皇权岌岌可危，年轻国王以这种方式反抗神权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为什么勒费弗斯夫妇还是死在了狱中呢？为什么小勒费弗斯也没撑住病死了呢？

    “我对之前的记忆很模糊。”

    缔结摆渡契约需要完成摆渡使者的心愿，因为使者是尤莉斯以最挂念之人形象出现的，她思索片刻，把一卷牛皮纸交到了使者手中。随后，他们坐上了相当简陋的小木筏，在汪洋大海上剧烈摇晃、漂浮着前进。

    听西格讲述完勒费弗斯夫妇制造假琅币案的蹊跷，尤莉斯歪着脑袋努力回忆着小勒费弗斯生前在圣卡拉的记忆。

    “抱歉，我只能隐约回忆起小勒费弗斯死亡前一刻所遭受的病痛折磨，勒费弗斯夫妇的死讯是老路德后来告知我的。”尤莉斯扯出一个浅笑，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记忆满打满算也只有入学后这几个月。

    记忆缺失是什么感受，西格很清楚，他不打算追问。撇开目光，看向前方，摆渡使者站在木筏前端，背对着他们，呈半透明状。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穿越导致了小勒费弗斯的必死结局？”

    “不是，时间循环里她也是病死的。”

    尤莉斯原本也这么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穿越回来，灵魂需要容器，小勒费弗斯拥有很强恢复力，因此被大祭司选中，不得不死。但后来她发现这不合理，因为在原书中，小勒费弗斯就在第一章病逝于圣卡拉了，而原书应该就是时间循环内风缇利亚所该发生的事情。

    因此，无论穿不穿越，小勒费弗斯的生命都会停滞在减刑释放前夕，她无法熬过病痛的折磨。尤莉斯不能将身体主人的死因归结给自己，又找不出背后原因，很长一段时间都耿耿于怀。

    西格轻轻“嗯”了声，看向前端的双眼微眯起来，目光带着每一次执剑时的专注与认真。

    “别担心，我可以查出来，花不了多长时间。”

    亡灵海位置特殊，各物质能量发生碰撞，催生出数量众多的平行空间。这些空间大多不稳定，维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崩塌，能量物质重新组合构建出新的空间，不断反复。其中，被称作虚妄之城的一个平行空间是相对稳定的，只是它很难进入也很难出来，对它的描述仅有潦草几个词，大约就是“很恐怖”，“千万别去”，“吓死了”，“差点出不来”等。

    因为物质能量不稳定，且有摆渡使者引领，亡灵海这段没有搭建通道。相较于海岸，海面上的空气着实清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亡灵漂浮着，时不时地也有海洋生物跳出海面来骚扰小木筏。

    尤莉斯发现这些深海生物，大概真是觉得千百年见不到一次人，就稀里糊涂地乱长，模样一个比一个怪异。用魔法光刃砍断某只紫色斑点章鱼的脑袋后，她被溅出来的紫色血液吸引，血液呈半流体状，流动性很差，小小一滴里凝结着细细密密如沙般的不知名物质。

    它太臭了，是直冲天灵盖的酸爽臭味，洁癖如西格，决不允许自己离臭源这么近，他皱着眉头，坐到木筏尾端，戴上一度非常嫌弃的绿口罩，遥遥地望着尤莉斯捣鼓它。

    刚刚就觉得那只紫色斑点章鱼奇怪，比起其他动不动就三四只脑袋的怪异海洋生物，这玩意儿除了颜色个性了些，长得倒还算周正，不能算是怪物。所以自己一开始仅把它当做了普通生物，压根没放在眼里。结果它却以一招猛烈的章鱼冲击，惊艳了整个世界。

    这个章鱼冲击是带着强大魔法能量的，关键这魔法能量还似曾相识，幽蓝色光芒……好像来源尤莉斯。

    魔法光芒与三系代表色红黄蓝并不挂钩。初次感受魔法涌动时，孩子们就会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喜好，赋予魔法光芒独特的色彩。不过，这虽然算得上强烈的个人标签，但其实重合率很高，通常只有佼佼者们的魔法光芒色彩会被人记住。

    比如高级建筑导师菲拉恩女士的鹅黄色魔法光芒，大剑客杰拉德公爵的银灰色魔法剑光，以及三系天才尤莉斯的幽蓝色魔法光芒。

    都是天才，接受过神术熏陶圣骑士西格，对空气中魔法能量感受比尤莉斯更敏感。闻不到臭味后，他挥起手臂，手心拘了一滴紫色血液，金色瞳仁轻轻扫过，便确认了里面蕴含着与尤莉斯同源的魔法能量。

    “它吸收了你的魔法能量。”给出结论后，西格嫌弃地把紫色血液推向尤莉斯，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把双手擦干净。

    “杰拉德学长，你都没碰到它……”有必要擦得起劲吗？尤莉斯感到无语，翻了白眼，从腰间抽出试管，把紫色血液全都装了进去。

    西格擦完双手，还不忘给手帕套几个清理术，全都符合“卫生标准”后，他面无表情地说：“应该还掺杂了一些别的魔法能量，我判定不出是谁的。”

    “可能是存在于空气里的。”

    尤莉斯基本能够肯定紫色血液可以吸收魔法能量，不仅自己溢出来的，连带着本就融于空气中不易被感知到的那些都能吸收。

    看来她很快就能知道如何转化空气中的魔法能量了。

    心情倏地愉悦了很多，尤莉斯盘腿坐在木筏中间，埋头在空间袋一阵翻找，扒拉一大堆七七八八的东西，西格瞥了眼，居然在里头看到了冰冻好的各色食材。

    修习魔法与修仙一样，身体机能超乎普通人，维持身体正常运作的是血液中的蕴含的魔法能量，只要能够正常感受到魔法涌动，不吃不喝好几天都没事。像西格这种神学院学生，以后走的是最接近神明的路，更是完全不需要正常饮食。

    不过，越是地位高贵之人，越注重形式，即使不需要饮食，贵族们依旧乐此不疲地举办着各式宴会，享受觥筹交错，玉盘珍馐的氛围感。作为杰拉德公爵之子，天降神格的圣骑士，西格是这些宴会邀请名单里的常客，找不到推脱理由时，他也只好装装样子融入氛围里。

    吃饭这种事吧，早就已经从西格的人生辞海里剔除出去了。

    但尤莉斯不一样，进入南通道后，她就没正经吃过东西，肚子确实不饿，但是熬不过嘴巴寂寞啊！

    垒起火堆，支起烤架，哼着小曲儿把解冻后的猪肉牛肉串入竹签，尤莉斯挥手在简易烧烤架上轻轻拂过，一根根肉串在烤架上慢悠悠地滚动起来，滋滋滋地，小木筏上很快就飘扬起烘热香气。

    “吃吗？”

    五花肉薄，在火堆上转几圈外皮迅速焦脆，热油顺着嫩肉纹路缓慢滑落。尤莉斯见状，从空间袋里抓住一把孜然，均匀地撒在五花肉上，等烤串再转动两圈后，又抓出一把辣椒粉，正准备撒上去时，她瞥了眼端坐在木筏尾端的西格。

    我们的男主角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呢，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在落日余晖中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停下手中动作，尤莉斯问道：“吃辣吗？”

    西格下意识想拒绝，抬眼看到尤莉斯递到跟前的五花肉串，四溢炭香霎时钻入鼻中，他居然情不自禁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还是放点辣椒粉吧。”尤莉斯兀自说着，给这串五花肉撒上了一丢丢辣椒粉，挑了下眉，示意西格接过去，“趁热吃。”

    舔舔小拇指上的肥油，尤莉斯觉得自己的烧烤简直大成功，于是干脆把空间袋里让老路德准备的所有食材都给翻找出来了，肉鱼海鲜、蔬菜菌菇，一样接着一样，烤得乐此不疲，吃得津津有味。

    夜幕昏沉的亡灵海面，热腾腾的烧烤香气顺风飘散，慢慢悠悠地飘到了后方一艘卡瑞克帆船。

    这艘四桅横帆船，长达百米，宽约三四十，船身古朴大方，船帆宽大稳定，多层船楼和甲板累叠，代表至高神权的金色旗帜迎风挂在船前桅上。

    顶层甲板，埃利奥特身穿暗红色长袍，双手相握覆于袍内，静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