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冷的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为树下的青衣女子蒙上出尘的气质。
落霞散人擦去嘴角的血，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扶着粗壮的树干，慢慢站起来。
她一面疏通因攻击禁阵而被反噬闭塞的筋脉，一面看向禁阵中相对而坐的少年少女。
她的眼神最终锁定黑衣少女，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一条火龙从少女的胸口钻出，在禁阵中横冲直撞，似乎想冲破禁阵的阻挡。
就在火龙第三次撞击禁阵时，禁阵上的金色符文以绝对威压，将火龙困进一方黄金囚笼。
黄金囚笼不断压缩，火龙的身体随之缩小，最后变成一行火红的纹路，钻进黑衣少年的眉心。
少年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布满细汗的额头青筋暴起，嘴角也被尖尖的虎牙磨出一道血印。
突然，他睁开紧闭的双眼，冲与他对坐的少女大吼。
连续失去金、火灵根，少女的脸色不太好。但在听到少年的吼声后，少女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闪耀如夜空中的明星，苍白的脸颊也红润几分。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少年的眉心。少年旋即安静下来，慢慢闭上双眼。
少女轻声安慰：“令秋哥哥再忍一会儿，下一个是水灵根。”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汇聚成涓涓细流，细流入河，万川归海，禁阵中自有一片湛蓝汪洋。
落霞散人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这就是她视为传人、倾囊相授的关门弟子。
为了一个忤逆宗门规矩的叛门之徒，不惜以变成寻常人为代价，动用上古禁阵，将她的灵根和十几年来的修为拱手相送。
终于疏通好闭塞的筋脉，落霞散人提剑运气，青蓝色的灵气以奇经八脉为栈道，汇聚于并拢的指尖，流入银白长剑。
她收起痛心疾首的表情，换上坚毅之色，一步步靠近蕴含天威的禁阵。
她不知道她的弟子从哪里得到失传的禁阵，但她知道，此刻她必须拖延禁阵渡送灵根的时间。
穿云令她已放出，掌门师兄赶到此地最快也要一盏茶的功夫。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她只能孤军奋战。
为了天下少一个修行疯子，更为了她用一头羊，从饥民嘴边换回来的亲传弟子。
“你曾对为师说，你预感到自己会登临大道之巅。为了这个预感，你披星戴月修行，没有一天懈怠。
“现在，为了一个男子，你走入歧途，”落霞散人顿了顿，语气温柔而又坚定，“没关系，既然你唤我一声师父，哪怕舍去满身修为，为师也会把你从歧路上拉回来。”
青蓝剑光弯如弦月，飞向禁阵，一点波澜都不曾起便被禁阵吞噬，石沉大海。
对于这个结果，落霞散人并不意外。
她的剑光可削平俗世任何一座山头，强悍无比，然而她面对的是只存在于传说中、蕴含着天道意志的上古禁阵。
落霞散人没有气馁，她再次挥剑，无数道弦月剑光铺天盖地般砸向禁阵。
少女略微抬眸，拧眉望着阵外的剑光，素手轻扬，包围禁阵的剑光瞬间转了个方向，伴随着上古符文冲向落霞散人。
她歪着脑袋，盯着狼狈躲闪的落霞散人，开口问道：“什么叫歧途，什么又叫正道？”
落霞散人疲于躲避，没空回答她的问题。
少女不是真想从她嘴里得到答案，她很快又说道：“你以前走的道或许是正道，但是现在我来了。我走哪条路，哪条路就是正道。
“你站在我的对立面，辱我所走之道。那么，你走的路、求的道，便是邪魔外道，不足惧也。”说完，她收回视线，不再看闪避弦月剑光的落霞散人，紧张的情绪也开始松缓。
当看见落霞散人御剑赶到时，说实话，哪怕她作为天道的化身，心里依旧没有底。
落霞散人作为女主云临的师父，是跨四境的大修行者，如今已修至玄境上品，距挥袖可挡数万大军的地境强者，仅差临门一脚。
幸好她这个便宜天道还是有点排面，不过挥一挥手，落霞散人这位举世崇敬的大修行者，就被她轻易制服。
修行世界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作为站在最顶端的天道，理应如此。
这种睥睨天下的感觉令温可雅感到飘飘然，不等她回味，耳畔的咳嗽声惊醒沉醉的少女。
沈令秋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清澈见底，却又透着残忍的气息。
他静静地看着身前的少女，发现她所做的一切后，露出讶异的表情。
他的三灵根被废去之后，体内如一潭死水。但此刻，在少女的无私奉献下，他的灵根不仅被修复，还比之前更加精纯。
禁阵中的汪洋渐渐消失，沈令秋感觉到磅礴的水灵顺着筋脉流淌，尽管他有很多疑问，他还是收起讶异的神色，邪气地冲少女挑了挑眉。
温可雅回以甜甜的笑容，再次催动符文。风卷起飞扬的尘土，形成一个巨型旋涡，漫天尘土遮蔽清寒的月光。
温可雅坐在风暴中央，正准备将土灵根送入沈令秋的身体，却不想落霞散人突然绕到她的身后，重击禁阵。
她匆忙回头，无数青云剑气自银白长剑奔涌而来，与禁阵符文对抗追逐。
落霞散人眼如寒潭，紧紧盯着温可雅。她的青色道袍上满是剑痕，破烂不堪，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一道道血痕。
看见曾经高高在上的师叔如此狼狈，沈令秋愉悦的轻哼一声。
温可雅不像沈令秋那么轻松，她的心头没来由一颤。
落霞散人为了云临，竟然用身体接下可削平山头的弦月剑光。
“我道心坚定，非你三言两语就可击碎，”落霞散人喝道，“你受此子蛊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倘若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本还有点忌惮落霞散人的温可雅，听到她不客气的教训后，心中为数不多的忌惮烟消云散。
她不服气地反驳：“是你该回头才对。”
温可雅双手结印，数不清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遮挡惨白的月光，湛蓝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雷鸣击向禁阵。
金色符文被雷电淬炼，变成无比庄严的玄墨符文飞离禁阵，化作一方巨大的玄墨符玺，悬于落霞散人的头顶，慢慢下压。
落霞散人来不及震惊，迅速剑指苍穹，以她平生所修绝学青云剑法来抵御玄墨符玺的强大威压。
饶是她全力抵抗，她的膝盖依旧在一点点弯曲，破烂的青衣道袍擦过杂草，留下斑驳的泥点。
只差一点，她的双膝就要接触泥泞的草地。
沈令秋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死死地盯着少女。
纵使她是五灵根齐全的修行天才，她一个合境中品，也不可能将一个玄境的大修行者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况且，那大修行者不是别人，而是她最敬爱的师父。
“我说的没错吧，是你该回头……”温可雅没注意到沈令秋的目光，她得意地挑衅阵外的落霞散人，话才说一半，她止了话茬，抱着头痛苦地哀嚎。
“不许伤害师父！”
被温可雅锁在识海深处的云临感知到温可雅的所作所为，以自绝的孤勇冲破锁魂链的束缚，在识海中横冲直撞。
同时面对来自落霞散人和云临的威胁，温可雅不得不先放弃落霞散人，将主要精力转至识海中的对抗上。
温可雅分心云临，落霞散人稍得喘息，青云剑气变成一个结界将她笼罩。
落霞散人站在结界中，开始思考刚才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的弟子，遇到点问题。
落霞散人慢慢抬头，扫了眼悬在头顶的玄墨符玺。它正在撕扯青云剑气。
青云剑气形成的结界，哪怕是身为地境强者的掌门师兄想要破开，也要耗费不少的精力。
而眼下，那方玄墨符玺撕扯结界的速度在一点点加快。玄墨符玺中蕴含的天威和审判之意，透过缝隙，清楚地传达给她。
天道无情，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漠然。
它要她弃剑，跪地，俯首，称臣。
落霞散人看向抱头嚎叫的弟子，匆匆下了个定论，这是一个不好解决的大问题。
云临奋力向前奔跑，想要冲破温可雅对她的禁锢，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温可雅驱动锁魂链，追逐不停奔跑的云临，像套马一样，套住云临的脖子。
温可雅攥紧锁魂链的另一头，将挣扎的云临拖回识海深处。
云临悲愤交加，不甘心地仰天大叫，吵得温可雅头疼。
“你就乖一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不同于对落霞散人说话时的轻蔑，和云临说话时，温可雅的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思。
“灵根对于修行者来说，你再清楚不过。青云宗自诩名门正道，却废去令秋哥哥的灵根，手段残忍无比。
“这样的师门，丢了就丢了。”
温可雅的话虽温柔，锁魂链的力道却没减轻。锁魂链扼住云临的喉咙，使她说不出话，叫不出声。
云临愤恨地抬起头，瞪向声音的来处。
如果说废去修行者的灵根是残忍无比，那么温可雅把她蕴养十几年的灵根送给沈令秋，这叫什么？
天理不容？
温可雅和云临共用一个识海，云临心里所想，温可雅一清二楚。
她化身天道来此，她的话、她的行为便是天的意志，她觉得能容，就不算天理不容。
“以前你需要灵根，是因为我没来，”温可雅耐心地解释，“现在我来了，哪怕你没有灵根，也足以立于苍生之巅。”
“因为——”温可雅一字一顿，“我就是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