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为时尚早
“不，你不知道。”
钱念北摇头轻笑了一声，又用自己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茶亲自送到了钱望舒手里。
“你小时候虽常被我带在身边养着，内见惯了南棠境内的大山大川，懂事后我又放你到临安街巷里去碰壁，但你的所见所闻，到底也只是些风花雪月、柴米油盐，真正的恶，远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钱望舒接过了钱念北的茶，低头喝了一口，又平静问道：“那爹爹想让我如何做？”
“你生辰那日，你顾伯父送的那尊送子观音，如何处置了？”钱念北侧头淡淡睨了钱望舒一眼，忽然提起了这件事。
天爷啊，好端端地提起这茬做什么？
钱望舒心中虚得如同那蛀了虫的苞谷一样，她不动神色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轻笑一声回应道：“好东西，当然应该好好保存着了。”
“你可别同我装傻！”钱念北闻言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又抬袖去拿方才倒给钱望舒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启言道：“李慕乾既还了俗，便是个寻常男人了，保不齐孙茂才那边会送人进宫与你争宠。”
是啊，李慕乾已经是个普通人了，普通男人尚且可以三妻四妾，何况他还是个做皇帝的。
钱望舒握茶杯的手紧了紧。
钱念北仰起头，远远去眺望远处愈来愈深的天色，幽微地叹出一口气，又不紧不慢道：“如今他的心虽在你这头，但你一人在宫中，还是应当有个孩子傍身的好。”
“如此，日后若李慕乾这厮冥顽不灵，你我也有条旁的路好走。”
话音落了半晌，身边的丫头却没有一点动静。
钱念北见钱望舒面色凝重、眉头微蹙，便知道她又在深想自己的话，他伸手在她头上落了记爆栗，十分不满道：“皱什么眉，你爹我这把年纪，还不配做外祖了么？”
钱望舒被他的话逗笑，一时间心头阴霾轻扫，她立刻回头反击道：“老爹不先给我添个弟弟妹妹？”
“你这丫头，好生放肆！”钱念北知道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能力，伸出一指点了点她。
“你是我老爹爹，不同你放肆同谁放肆呢？”钱望舒吐了吐舌头同他耍赖。
这次轮到钱念北愣了一下，他看女儿的眼神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钱念北静静望着面前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女子，从她的眉眼间努力回忆着从前那个喜欢踩在他手掌上飞高高的小娃娃，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丝酸楚。
他觉得有些惭愧，事到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吾家有女初长成。
“我方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不会有人进宫打扰你同官家的，只要你们夫妻和睦，孩子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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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乾，你还好吗？”
方才在篝火宴时，钱望舒就觉得李慕乾有些不大对劲，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吃完鹿肉之后就不大对劲了。
话音刚落，钱望舒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声。
“喝点水吧，”钱望舒赶紧倒了一杯水过去查看情况，见到伏在盥手盆边翻江倒海的李慕乾一时间哭笑不得，“我都说你第一次吃肉就少吃点，别勉强自己了嘛。”
钱望舒为李慕乾顺着后背，又为他递过去一条干净的巾子供他擦拭，待他收拾完自己之后又扶着他去茶榻上坐下休息。
“还难受吗？”钱望舒坐在茶几那头好整以暇地瞧着李慕乾怀疑人生，她从来没有见过和尚这样楚楚可怜过。
“阿舒，肉，真的有那么好吃么？”李慕乾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真诚发问。
哈哈哈哈哈，李慕乾啊李慕乾，你也有今天。
“你先别管我，先让我笑一会儿。”钱望舒不禁拍着案几狂笑了几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笑泪而后见好就收，拿琉璃叉子叉了颗蜜煎橄榄送到李慕乾嘴边，又安慰道：“这些野味本就不好吃的，何况你吃的还是鹿肉。”
李慕乾从善如流地咬下了面前的橄榄，静静地听着钱望舒弘扬她的食肉经。
“红肉都腥得很，怎好像你方才那样一下吃那么多，你忘了你刚吃鸡蛋那几天吐成什么样了吗？”钱望舒在一头苦口婆心地教诲着，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头笑问道：“是啊，李慕乾，你明明吃不了这么多，为什么要吃呢，你在赌什么气？”
听到这句话的官家明显是愣了一下，他轻提起一口气，自以为毫无痕迹地将自己的视线移向远方，而后以一种十分坦然地口吻嘴硬道：“我不想慢慢来，南棠不需要一个只知道慈悲为怀的官家。”
“有没有帝王之气，同你吃不吃肉有什么关系？”
钱望舒轻笑一声并不相信他的冠冕堂皇，起身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背着手半眯着眼，一脸戏谑地拆穿了他：“难道不是因为吃醋？”
李慕乾盘佛珠的手一顿，面上神情开始变得不大淡定。
见这人还在负隅顽抗不肯看清自己的心，钱望舒脑筋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女土匪的派头。
她抬起一脚毫不客气地踩上了李慕乾腿边榻沿，伸出一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低声问道：“我瞧着官家今日，倒是颇关心我云阿哥。”
“有么？”良家夫男十分洁身自好地撇开了头，轻皱着眉反问道。
“他喝一口酒，你就饮一口茶，他吃一口肉，你也啖一口肉。李慕乾，难不成你成有那种癖好？”
钱望舒挑着眉笑言，每说一句就用指腹挠挠他下巴上只能靠手摸出来的胡茬头。
“一派胡言！”
李慕乾被她这么闹着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拉下了她的手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又怕她因为重心不稳滑下去还拿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
“生气了？”钱望舒并没有显出多慌乱的意思，就这么既来之则安之地伏在他身上，还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他抬头对上她满含促狭笑意的烟瞳，心中那些藏满他内心丑恶的藤蔓开始疯长。
她看出他吃醋了，她什么都知道。
“你的骑射，是项越云教的么？”李慕乾哑着声问道。
钱望舒听到他的问话，立刻埋在他的肩头轻声笑了起来，而后她抬头在他耳边小声回答道：“我要学骑射，当然要让世上最厉害的人来教，我爹没空时，才会让他看着我一会儿呢。”
李慕乾微微侧了侧头，任由她的耳垂蹭着他的耳廓，感受着她覆在他颈上的温度，放纵她发间的荷香占据他的气息，他的眸色沉了沉，喑哑道：“原来如此，可我还是有些嫉妒他。”
“嫉妒什么，嫉妒我唤他一声阿哥？”钱望舒笑着起身环住了李慕乾的后颈，她伸出一指点了点他的鼻尖，挑眉问道。
“是啊，嫉妒他能从小看着你长大。”
他坦荡承认。
她回了他一声浅笑，低头认真思考起了解决方案。
“那我叫你一声哥哥，日后你看我长大好么？”
在只燃着烛火的营帐里，她的灰瞳晶莹又明亮，虽是萧瑟的深秋，眸中却依旧荡漾着春水。
李慕乾低头静静地望着她，放纵着自己撷取她的气息，他沉沦着，意乱情迷地轻“嗯”出了一声。
“哥哥。”
钱望舒见李慕乾已然上头，立刻起身推开了他，她知道有些事情现在还是早了些。
“李慕乾，我瞧你这些年的经都白读了，怎么定力这样差。”她站在离他不仅不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抱胸看他。
李慕乾回过神，知道她又在耍坏心思，低头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沉声道；“实在惭愧。”
“嗯。。。”钱望舒忽然皱起眉扇了扇鼻子，一脸嫌弃道：“你今日吃了太多肉，整个人都臭死了，快去浴帐洗洗干净，不然今晚你就睡在茶榻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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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霜降过去，便是立冬，寒气跨过了淮水，让南国也入了冬。
大雪一来，淮河一带迎来了十年难遇的大冰冻，冰雪交加，道路房屋毁坏，牲畜乃至百姓有多被冻死。
时值冬月，年根将近，如此一来无疑是给了淮南百姓带来一场巨大的打击。
官家闻得此噩耗，心急如焚，当下便拨了大量灾款去淮南救济，接连拨了数批，地方回呈的折子都是报喜不报忧，而暗处传来的消息却说灾情是每况愈下。官家怀疑有官员中饱私囊，故特派谏议大夫祝英好为赈灾特使携最新一批赈灾款前往淮南东路赈济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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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浓华殿西侧殿。
“淮南的灾情如何了？”
钱望舒也关心淮南的情况，见他自进门开始眉头就没有送过，喝粥也喝得心不在焉的。
“银子没有发到百姓手里。”
李慕乾摇了摇头，夹了一空筷雪菜冬笋进碗里。
“那怎么办？”
钱望舒也担心了起来，紧接着夹了一筷雪菜冬笋放进他碗里。
“此事耽搁不得，我已派子嘉前去赈灾了，明日启程。”李慕乾说着又囫囵了一口粥进嘴，而后回头对钱望舒认真说道：“阿舒，有件事我要同你交代。”
“你说。”钱望舒一面喝着热豆浆，一面点头应了一句。
“明日我会同子嘉一道去，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
钱望舒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句，惊得半口豆浆都呛在了喉咙里，伏在桌上猛咳了半天。
这和尚，可真是会玩啊！
李慕乾一面为钱望舒顺着气，一面将自己的心中的打算说与她听：“我久居寺中，对地方民间的事都不大了解，有些事情光听旁人说终究是不够的，还是要自己亲自去瞧瞧。”
“外头那帮老东西会同意？”
这次轮到钱望舒开始瞻前顾后。
毕竟这不是出趟宫这简单的事，他要去的是远在边境的淮南。
“方才来之前，我同国公已经商议过了，明日正是休沐，再加上我称病几日，由国公替我监国，来去应当够了。”
“可淮南那么远，你微服出去，不会有危险吗？”
“以我的武功，保全自己应当可以，况且，方才国公给了我这个。”
李慕乾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黑玉做的鱼符摆到了桌面上。
他娘的，老爹竟然把自己半支暗卫队都给了李慕乾！
钱望舒消化着心中的震惊，实在猜不透钱念北同意李慕乾微服私访的用意，既然老头子都答应了，她也没什么好阻拦的，只不过，她有一个要求。
“带我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