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祝英好
“快让他进来,快让他进来!”
知道祝英好到来的消息,钱小皇后倒是比请客的人还要激动,抢在李慕乾前面对梵华指示了一句。
梵华看了正在茶榻上打坐的李慕乾一眼,又对两人作了作揖,转身去带人进来。
“圣人好像,很希望他来?”李慕乾缓缓睁开眼,看向不远处满脸兴奋的钱望舒,淡淡挑眉问了一句。
钱望舒倒是豪不避讳地冲他点了点头,喜出望外地回答道:“孤山居士欸,我一直想认识认识呢!”
李慕乾似乎并没有被她激动的情绪感染多少,脸上甚至还挂上了一些轻蔑,他轻敲了敲案面,对钱望舒吩咐道:“茶凉了,劳烦圣人替我换壶茶来。”
“啊对对对,祝小官人来了是要拿点好茶来招待招待。”钱望舒自言自语着,走到李慕乾跟前去拿茶壶,而后又同他告知了一句:“我泡你的狮峰龙井了哦,明前那个。”
李慕乾盘珠子的手一顿,心中隐隐作痛了一番,面上只云淡风轻了一个“好”字。
“祝小官人有没有什么爱吃的糕饼水果呀,我也一并拿来好了。”钱望舒难得周到。
“倒不曾见圣人问我要吃些什么。”李慕乾抬眸看她,淡淡道了句,话里不含一丝情绪。
“呸,待客之道,你可懂得?莫让人家觉得我们勤政殿小气。”钱望舒笑着啐了他一口,又附身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枣泥糕和枇杷嘛,我知道的,你能吃的东西又不多。”
未等李慕乾反应,钱望舒便端着茶壶跑出了勤政殿。
殿中,只留木木然一座佛。
李慕乾望着钱望舒飞似的消失在了勤政殿门口,怔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右耳烧得慌,心跳得极快,手中的念珠却怎么也盘不利落。
阿弥陀佛,坐怀不乱这件事,好像变难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幽叹一声,低头用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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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望舒端着茶水果子,一路紧赶慢赶,不想错过与祝英好打照面,想着总要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才是。
赶到勤政殿时,梵华正巧在关大殿门。
“梵华师傅,莫关莫关。”钱望舒拦住了梵华要关门的手。
梵华往殿中望了一眼,松开了手转身同钱望舒作揖行礼,又热心问了句:“臣替娘娘送进去吧,今日殿中应当没什么事了,娘娘不若早些回浓华殿休息?”
“不用不用,”钱望舒谢过了梵华的好意,又压低声音将自己的心思全番托给了他,“我还要进去同祝小官人打个招呼呢。”
梵华闻言轻笑了一下,又伸手替钱望舒开全了门,恭顺道:“官家在东侧殿中,娘娘请进。”
钱望舒仔细端着手上的东西,艰难地跨过了门槛,回头对梵华笑着挑了挑眉,以示感谢他的仗义。
东侧殿之中,气氛有些微妙。
一坐一立,两相竟是无言。
李慕乾正襟危坐于茶榻之上,面无悲喜地空望着自己面前的木地板,手中念珠攥得紧,却一言不发。
臣下之人,以谦姿躬身作着长揖,也是一动不动。
不知道两个人在别什么苗头。
“官家,喝点茶吧。”
脆生生一句话,划破了室中的胶着。
钱望舒甫一进门便嗅到了一丝不对,一瞧李慕乾那张臭脸便猜到这和尚又在钻牛角尖了。
“放过来吧。”李慕乾抬头望向她,淡言道。
她将东西端到了李慕乾身边,趁机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官家召见他,还等人家先说话么?”
“劳烦圣人替我开口吧。”李慕乾也用那种声音回答她,话里带了些恳求。
听到他话里隐藏的情绪,钱望舒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隔阂绝对不像昨日李慕乾同她说的那么简单。
但个中缘由,钱望舒倒是不屑于知道,她只乐衷于要抓住这个机会敲李慕乾的竹杠而已。
“李慕乾,你他娘的敢骗我。”钱望舒眯起眼睛审视他,又趁机敲诈道:“这次,算你欠我的。”
没等李慕乾反应,钱望舒便换上了一张笑脸转过身,拿出在乐丰楼迎客的热情去招呼在一旁等候良久的祝小官人。
“郎君就是孤山居士祝英好吧,久仰大名。”钱望舒走到那绿袍少年面前,同他抱拳作了个揖。
祝英好听到这豪气冲云的唱喏,竟有一刻的恍惚,他开始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深处大内之中。
“姑娘是?”祝英好后知后觉地抬头疑惑道。
“我乃乐丰楼楼主,满月姑。”钱望舒先报出了自己的江湖名号。
“乐丰楼楼主满月姑。”祝英好跟着她轻念了一句,瞬间惊喜满面,他立刻躬身同钱望舒作揖道:“姑娘竟是满月姑,久仰大名,在下祝子嘉,这厢有礼了。”
但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乐丰楼主又怎么会出现在勤政殿还打扮成了宫娥模样这个问题,遂恍然大悟。
“草民祝英好,拜见娘娘。”他大惊失色,忙跪下同钱望舒行了一个大礼。
不愧是连孙少珍那婆娘都欣赏的才子,脑瓜子果然灵光,钱望舒低头瞧着五体投地的祝英好,不由微笑默叹。
“郎君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钱望舒听到身后的咳嗽声立刻反应过来,俯下身将祝英好扶起,又笑言道:“如今我在这勤政殿中当差,也不过区区小宫女一个,祝小官人只当我是平常人就好。”
“娘娘说笑了,礼不可废。”祝英好轻笑一声,又同钱望舒轻作了个揖告罪。
又想起江湖传言乐丰楼主满月姑素来是个古灵精怪之人,祝英好便也觉得钱望舒此举多了些理所应当,只是他没料到,一灯那块死木头竟然会陪着她一起做戏,也算是稀奇。
果然男人成了亲到底是会不同些,哪怕那人是个和尚,祝英好在心中暗自腹诽着,又往李慕乾那头瞟了一眼。
钱望舒见祝英好在一旁干站着,便立刻引他去李慕乾对首坐下,还十分殷勤地为两人倒上了茶。
“这是明前的狮峰龙井,知道今日郎君会来,官家特意嘱咐我泡的。”钱望舒的话术张口就来,笑着眼神示意李慕乾主动说些什么。
祝英好从腰间取下了自己的折扇,听到钱望舒的话略略意外了一下,遂停住了开扇的手,往对首瞟一眼,可见到那人还是一副死相,便知道这台阶不是他要摆的。
“娘娘的一番心意,只怕是要被辜负了。”祝英好轻哼一声,先一步拿起了茶杯品了一口。
钱望舒闻言转头去看一旁的李慕乾,这厮竟然向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在那里盘珠子,她的心中顿时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碍于外人在,钱望舒只得忍下满腔怒火,伸出自己的脚去碰碰了他的脚尖催他说话。
李慕乾回过神,抬头看见少女眉眼间隐忍的怒意,心中有涌起一股不想令她失望的冲动。
她明明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一头扎进了这淌浑水里,替他做尽了他碍于自己所谓颜面而不愿做的事情。
她就是这样,有时疯得很,谎话连篇;可有时也傻得很,满腔真诚。
李慕乾微微转过身拿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抬头对祝英好淡淡请了一句:“手谈一局,如何?”
“却之不恭。”祝英好答应得比他爽快。
钱望舒见这两人之间终于有所缓和,便主动提议要去外头将棋盘一应的物什取来。
“我去吧,劳烦圣人代我执棋。”李慕乾留下一句话,便先一步离开了东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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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之中,只留下相见恨晚的两人。
“今日也是托了李慕乾的福,总算是同祝郎君混了个相识。”钱望舒坐到了方才李慕乾的位置,兀自翻起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
“久闻娘娘盛名,今日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祝英好摇着折扇笑言道。
“我说的是真的,郎君可别当我开玩笑啊,”钱望舒觉得祝英好还是有些拘束,便先一步开始缓和气氛:“祝郎君,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某愿闻其详。”
“从前在乐丰楼,你为何总同我抢酒喝?”
“娘娘此言何以?”
“我让莫娘好容易寻来的酒,几乎次次都被你买走了,人人都说我嗜酒如命,到底还是比不过祝郎君你啊。”
钱望舒想起那几十坛被祝英好抢去的陈年佳酿,现在心还是疼得滴血。
祝英好见她提的是这事,也是摇头感叹:“若非为了乐丰楼中的那几坛好酒,草民也定然不会将孤山的那几处房产抵给娘娘,让我这个孤山居士徒有虚名。”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皆开怀大笑。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我不若便借此机会,交个朋友如何?”钱望舒忽然出言提议了一句。
“那便以茶代酒。”祝英好也是一个爽快人,收起了自己的折扇重新别回了腰间,拿起面前的茶杯高举。
“以茶代酒。”钱望舒也笑着拿起了自己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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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乾回到东侧殿的时候,见到茶榻上已经在称兄道弟的两人,心中再次暗暗佩服起钱望舒的本事。
他缓步走过去,本不想打断他们的相谈甚欢,却被钱望舒先一步发现了。
“官家快来啊,等你好久了。”钱望舒招手让李慕乾过去。
祝英好听到动静也转头看过去,在见到李慕乾的那一刻又瞬间收起了自己的脸上的笑容。
“你真的要我替你执棋吗?”钱望舒在李慕乾摆棋盘的时候,十分不避讳地问了他一句。
“自然,圣人昨日不是说要想学下棋么?”李慕乾抬头淡淡看向钱望舒,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了一句。
他娘的,这和尚扯谎啊,她什么时候要找他学下棋啦!
钱望舒微微瞪了李慕乾一眼,这次算是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慕乾冲钱望舒颔了颔首,而后转身去边上搬了张小杌子在她身边坐下。
祝英好摇着扇子笑看对首的夫妻两人做戏,开口问了一句:“谁先下?”
“二打一嘛,好兄先。”钱望舒率先开口先请了一句,又转头去看李慕乾的意思。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祝英好猛得一收扇,没等李慕乾说话,便拿起了棋罐中的黑子下到了棋盘中:“十七星十六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