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夏令营(9)
身边是幽静的风声,身下隐隐有虫子爬过的细簌声音。
陆笙浑身剧痛,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感觉精神都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因为姿势的原因,承受了身体所有重量的手臂逐渐不堪重负。陆笙缓慢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忍着全身的剧痛,费劲翻身,终于从侧躺变为了平躺。
一时间,她的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所有声音都被她的胸部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所掩盖,其中还掺杂着几丝让她不敢细想的杂音。
陆笙费力的睁开眼睛,换了个姿势以后,刚好能透过叶片看见天上若隐若现的月亮。
她的脑子已经开始不清醒了,费劲地盯了天上的月亮好久,突然咧嘴傻笑了一下。
哇,好大的月饼呀。
慢慢地,慢慢地,她脑子里像万花筒一样闪过很多画面——从月饼到中秋、从同学到父母,点点滴滴像是放电影,甚至连曾经的一言一语都好像是在她耳边呢喃一样。
从春天到夏天,从炎热到寒冷。
陆笙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剩下的土地不是土地,是冰凉的手术台、天上的月亮也不是月亮,是手术室内一直在她头顶发光的无影灯。
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床上,陆笙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面对父母疼惜的眼神,陆笙努力地挤出笑容,手术室的门一关上,她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麻醉前陆笙问医生:“医生叔叔,你说我躺下后还能醒过来吗?”
医生不回答他,只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说睡吧。
于是陆笙乖乖的睡着了。
短暂的黑暗过去,耳边突响起父母的痛哭和尖叫声、医生垂头丧气打开手术室的门,默默的摇头、一台被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推了出来,陆笙浮在上空无知无觉地看着这一切,只贪婪地看着自己父母的脸。
最后一次这么清晰的看着他们了。
树下,陆笙紧闭双眼,小脸儿痛苦的皱起,小声地呜咽起来。
画面渐渐模糊,另一个世界的画面开始不甘示弱的浮现在眼前。
遇到的人见到的事情,像看书一样从陆笙的脑海中翻过。陆笙默默的看着,明明内容很多,但她从心底慢慢尝出一股茫然。
她不知道她因何而来,也不清楚她将因何而去。不管有再多事情堆砌,也无法掩饰她在这个世界始终是孤身一人的事实。
既无前路,亦无归途。
如果上帝只愿意再给她一次生命,却吝啬于其他一切,为什么不让她直接永眠于黑暗呢?
这样就不会再有痛苦了,任何意义上的。
陆笙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小脸逐渐舒缓开来,眼前的一切都慢慢开始消散,尽管内心似乎为何而隐隐地挣扎,都敌不过她几乎泯灭的求生欲。
“陆笙!”
一声声饱含焦急的呼喊如同惊雷般穿过浓烈的黑暗,使陆笙渐渐坠落的心神陡然一颤,内心的挣扎趁机越来越汹涌,像是有人在脑海中密密麻麻的让她醒过来。
别睡,别睡,你忘了你是为什么在这里了吗?
对啊,为什么呢?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强势地驱赶了所有黑暗,随着呼喊声音的靠近,那人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熟悉的温柔眼神如今充满了焦急和悔恨,就算是衣领凌乱,浑身狼狈,也挡不住那张令造物主都赞叹的好容貌夺去万人瞩目。
就是眉头干什么那么用力的紧皱着?要是搞出皱纹来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别皱眉了,你在烦恼什么?说给她听听好不好,万一她帮得上忙呢?
“池…”
陆笙无声地微张嘴唇,她混沌的意识里终于出现一个光点,并顺着光点无限扩大绽放。
池…池晚……池晚!
陆笙原本逐渐微弱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她全想起来了!她是为了池晚而来,为了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护着她的人不用受伤而来的!
她做到了!她有保护到他!
想跟池晚分享这件事,陆笙从心底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喜悦,这股喜悦带来的渴望让她终于彻彻底底地睁开了眼。眼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片锃亮,恍如白昼,但陆笙全然忽视过去,傻乎乎直勾勾地看着好久不见的少年朝她急切奔来。
陆笙发誓,她是想要笑一笑迎接少年的,但是泪珠比笑来得更快,并且怎么控制都停不下来。
她恼了,一股巨大的委屈说来就来,直到池晚终于蹲下,隐忍地将陆笙小心翼翼又轻柔地抱在怀里。
陆笙陡然从小声哽咽变成嚎啕大哭,一股脑将泪水全擦在池晚的肩膀上,刚才想说的一切都忘记了,沙哑的嗓子脱口而出。
“池晚,我害怕。”
池晚的心被狠狠的揪了起来,他用着巨大的克制力才不至于将少女死死地箍进怀里,但呼吸仍然因为激烈的情绪有些不畅,在陆笙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白泛着恐怖的红血丝,其中尽是死后余生的万幸和悔恨。
他低头,虔诚而又惶恐地在陆笙头顶落下一个吻。
“不怕,不怕,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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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陆笙被送上救护车,唐甜无声地松下一颗心,本着这几天的革命友谊,她本来想上前关心一下陆笙的具体情况,但是那个现在双眼血红的少年显然并没有心情接待她。
她从来没看过池晚这么吓人的时候——虽然他们本来就不熟,但是不管是眼见还是耳闻,池晚在唐甜的心里都是一个高冷的冰山绅士,还从来没有看过冰山像火山一样砰地爆发,然后崩得人满脸都是冰刀子。
唐甜摸摸自己的小心脏,想起池晚刚把陆笙抱上来时候的恐怖脸色,扇动扇子的小手惊魂未定地速度加快了一点。
要是谁跟陆笙这件事情有关系,看见池晚这个这个样子,怕是要吓得难以入睡,梦里都是池晚那张阎王脸了吧?
想到自己当初把陆笙推出去激化矛盾的小插曲,唐甜心中很有几分心虚,余光撇到脸色苍白似乎在出神的白桦,唐甜扇扇子的手顿了顿:“你怎么不继续抖了?”
白桦闻言倒是被吓得抖了一下,然后勉强解释道:“陆笙被救上来了,我为她开心。”
这副司马脸看起来哪里开心了?唐甜眯了眯眼不说话。
白桦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浑身却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冒冷汗。想起自己刚才鬼使神差推陆笙的那一下,要不是现在沈天河抱着自己,她几乎就要浑身发软地滑到地下去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推陆笙的时候,全凭心中陡然升起的恶念。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诱导:你看看陆笙这暗喜的脸多么令人恶心,她简直死有余辜!推她!把她推下去!——这山崖这么陡峭,环境又黑暗,陆笙掉下去必死无疑,就算当时侥幸没死,等到天亮再找到人,陆笙又哪里还能有命在?
到时候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干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偏偏她遇上了一个看起来对这里非常熟悉的池晚,这么陡峭的山,他竟然孤身下去,竟然还真的把陆笙带回来了!
白桦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简直不敢往下继续想,她年纪还这么小,还没高考,没上大学,她的人生怎么能就在这里暂停?
沈天河看到池晚把陆笙带上来的时候心中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见陆笙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池晚的怀里,他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气闷,手合成拳头捏得死紧,低头却发现白桦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白桦像是被沉浸在什么之中额头狂冒虚汗,被沈天河询问以后忙不迭摇头。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困了。”
一晚上都为这件事情提心吊胆,之前还受了惊吓,确实该好好休息了。山庄里的学生见事情解决了,也都纷纷回房休息,沈天河看着白桦上床才放心离开,他自己回到房间后,却心中烦闷半天都睡不着。
陆笙奄奄一息被抱上来的画面不断在他的脑中闪回,让他心中绵绵的如同针扎,好不容易终于睡着了,又做了个梦。
梦里他抓住了陆笙的手,没有让她掉下去,陆笙站在他面前满脸羞涩,看他的眼神依旧是源源不断的爱意。
沈天河心里像是在泡温泉般绵软,他低头想要亲吻陆笙,眼前人却一空,再抬头,陆笙离他八丈远,牵着一脸目中无人的池晚的手,看自己的眼神中充满怨毒。
“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沈天河眼睛猛地睁开,张开嘴巴剧烈呼吸,满头大汗。还没有彻底缓过来,门口传来砰砰的又急又快的敲门声。
他起身打开门,白桦眼下一片乌青、满眼泪光,猛地扑进自己的怀中,声音颤抖。
“天河,天河我害怕…我不想呆在这里,你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