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扰人清梦
夜色如墨,裴长宁坐在阑干之上看着李开拄着竹杖渐渐远去。
夜风送来远处的馥郁之气,她抬手感受风的形状,却见一只小虫颤颤巍巍地落在了她指尖。
它很小,闪着微弱的光。
裴长宁将它送到眼前细细打量,忽的屈指,以内力将其碾碎。
卫庄始终抱剑立于她身侧,见状看过来,面露探寻。
“这是尸虫。”
提到这个她似乎有些讳莫如深,声音都放低了不少,“尸虫不会单独出现。”
韩非慢慢踱步到她身后,取出帕子细细擦拭她方才触碰过尸虫的手指,淡笑道,“山雨欲来啊。”
裴长宁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他此次行事颇为高调,完全不知道收敛,也不知道韩宇回府后表情如何。
“哎,今夜诸事皆成,月色正好,宁宁你不要泼我冷水。”
他稍稍俯身,双臂绕过她的脖颈,自她身后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态让她陷入自己怀中,宽大的衣袂将她包裹住,还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
龙涎香扑面而来,裴长宁动了动,耳畔便听得青年低醇的轻笑,“别乱动,你坐得有点高,我怕你摔下去。”
裴长宁坐在桥边的阑干上,双脚悬空,叠纱堆玉的裙摆下露出一截凝脂般纤细的脚腕。
“感觉好久没这么和你待着了。”
青年轻叹,将她搂紧了些,“好宁宁,让我靠一会儿。”
自出了小圣贤庄他整个人就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不管是初回新郑的意气风发还是此刻的信念不坠,他都不曾开口抑或是表现出自己的疲倦。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有点累了。
裴长宁长睫微颤,到底是没有推开他。
卫庄瞥了韩非一眼,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韩非闷笑,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裴长宁的耳垂。
裴长宁顺势抓住他的手,指尖扣住他的手腕,温和的内力徐徐沁入,带着抚平疲倦的暖流一点点游走过他的经脉。
韩非不通武艺,但也明显感受到了周身的舒适。
他满足地喟叹,笑道,“还是宁宁心疼我。”
说着,他将她温软的小手纳入掌中,指腹在她的指节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
宁宁的手好软,真想咬一口啊。
他垂眸,余光瞥了一眼一旁跟门神一样的卫庄,暂时收起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这时,一盏灯在夜色中缓缓升起,随着夜风向着远方而去。
韩非抬首望去,忽的笑了一声。
裴长宁仰首望他,“怎么了?”
韩非将她额前的发理顺,桃花眼里映着层叠的月色,“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心情不错。”
卫庄当即给他泼了冷水,“明日就不一定了。”
韩非晃了晃头,无所谓道,“今日还未过去,提什么明日?”
裴长宁忍俊不禁,点头附和,“今朝有酒今朝醉,合该如此。”
韩非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冲着卫庄扬了扬下巴,颇有些得意,“还是我家宁宁懂我。”
卫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指腹按上剑柄处。
韩非当即噤声。
他转而搂着裴长宁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双手穿过她腋下将她抱起。
身子忽的一高,裴长宁下意识地按住韩非的肩,这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能够一下子望进他的桃花眼深处。
那里是一汪深泉,盛了如练的月辉,那样温柔的波澜似是还簇拥着误入其间的落花,半是珍视半是散漫。
当真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怎么?看呆了?”
韩非笑了笑,轻轻将她放下,让她踩在自己的鞋面上,那双看似无力的手稳稳地握着她的腰肢。
他似乎心情很好,笑意从胸腔溢出,每根头发丝都是愉悦的,“九哥好看吗?”
裴长宁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道,“尚可。”
韩非飞扬的眉眼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都不知道夸夸我?”
裴长宁撑着他的肩头轻轻一跃,身姿如蝶,轻盈地落于不远处,提醒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韩非敛衽负手,笑盈盈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寅时,裴长宁忽的睁开眼,屈指一弹,锋锐的气劲割裂了云纹床幔,将不知何时从窗口飞入的尸虫钉在了窗棂上。
她随手披了件外衣下了榻,墨颠在手中旋转几圈,墨色气劲击向来人。
“别急着动手。”
墨鸦急忙避开,抬手示意,“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他可不想再体验一遍内息被截断且全身剧痛的感觉。
裴长宁掀起眼皮,嗓音清冷,“深夜不请自来,不是找麻烦难道是给我送钱不成?”
“你缺钱吗?”
墨鸦的关注点直接被带偏,他摸了摸下巴,颇为诚恳道,“我挺有钱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裴长宁嗤笑一声,回应他的是一道强横气劲,“不缺,不做,滚。”
“你这小姑娘怎么脾气这么差呢?”
墨鸦忍着痛靠着一旁的案几,继续道,“我今日来真的有正事,你能不能听我……”
话还未说完,冰冷的剑气裹挟着杀气袭来。
墨鸦面色一沉,当即侧身急退,饶是如此,还是被削掉了一缕发丝。
白发少年提剑而来,面色阴沉,眸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手中鲨齿剑鸣阵阵,剑锋处泛着冷光。
他走得很慢,墨鸦却没有逃走,就那么静静地等着他靠近,看着他挡在了裴长宁面前。
“英雄救美倒是及时。”
他只觉得有些疲惫,再度重复道,“我此次来,真的不是找麻烦。”
裴长宁自卫庄身后踱步而出,幽幽道,“扰人清梦等同闹事上门,你不明白?”
墨鸦:“……”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哦哦,我明白了,你是怪我吵醒你了是吧?”
墨鸦不动声色地后退,讪讪道,“这也没办法,我白天挺忙的,只有晚上有时间。”
手掌攀上窗棂,他继续道,“这次对不住了,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尽量白天过来。”
回应他的是杀气腾腾的剑气与强横锋锐的气劲,他急忙自窗口跃出,身形如鬼魅,瞬间便离开数丈。
墨鸦忍不住感慨,小姑娘家家的,脾气这么差,说不上两句话就动手。
他忍着喉间的腥甜,捂着流血的手臂融入深沉的夜色中。
卫庄收剑负于身后,这才转头看向正在打哈欠的裴长宁。
她松松地披了件外衣,长发微乱,一双剪水瞳泛着雾气,眼尾氤着淡淡的胭脂色,想必是被吵醒很不高兴,满脸都写着生气。
他走过去单手将人抄起,“他是怎么进来的?”
裴长宁在他手臂上扭了扭,一边打哈欠一边道,“他从外面破了窗户。”
墨鸦那样的刺客,想要破开一扇寻常的反锁的窗户还是挺容易的。
卫庄以鲨齿挑开床幔,将人轻轻放到榻上,抬手褪了那件欲坠不坠的外衣。
她里面只穿了件单薄小衣,月白色的布料轻薄微皱,绣着锦鲤戏莲的图案,舒展的莲叶包裹着她身前青涩的柔软,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
卫庄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的审视的目光匆匆将她打量过去,确保她没有受伤才捏着锦被将她盖住,“他来找你有什么事?”
裴长宁捏着被角顺势躺下,眼尾沁出了晶莹,“不知,他没说。”
“已经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说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卫庄握着长剑立于榻前,望着她起伏如诗的腰线,面色不定。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抬手,小心翼翼却又不容拒绝地将锦被抖开,将她完整地盖住,只露出一颗脑袋。
裴长宁不满地嘟囔,“你想挨打?”
说着,她就要去摸枕边的墨颠。
卫庄快速捉住她的手,淡淡道,“你自己被子没盖好。”
裴长宁半阖眼望他,忽的抬脚在他腰间重重一踹,“你松开我,还有,给我出去。”
卫庄没有避开,就这么生生受了她一脚,顿时面色极为复杂。
她知不知道自己踹的哪里?
他搞不清小姑娘生气时的状态,也拿不准应该说些什么,只沉默地握着她纤细微凉的脚踝放入被中,将被角向内叠一截压住,防止她乱踢被子。
卫庄稍稍严肃道,“别闹。”
他将她的手放入被中,仔细地掖好被角,这才握着剑起身离开。
裴长宁皱着眉望着映在床幔上的身影,一脸的茫然,“这又是犯病了……”
等下次见到盖聂,她一定要问问他。
被吵醒后裴长宁只睡到辰时便没了睡意,索性披衣起身,刚推开窗便感受到了凌厉的剑气。
少年的白发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身姿矫健,玄色的衣摆上浮尘激荡,鲨齿的剑锋划开了清晨的微醺,每一式都干脆利落,锋芒毕现。
裴长宁倚着窗看了片刻,才将手中玉盏向他掷过去。
卫庄反身横剑一切一挑,碧玉盏稳稳地落于鲨齿剑尖,盏中热茶微微摇晃,不曾落出异地。
卫庄取下茶盏,仰头将温热的花茶一饮而尽,而后仰头看过去。
晨起的姑娘长发未束,手肘支着窗懒懒散散地看着他,云纹素纱单裙上绣着七叶花,露出的锁骨与手臂瓷白一片,被日光照得有些晃眼。
裴长宁换了只手撑着下颚,冲楼下的少年扬了扬下巴,道,“喝了我的茶,陪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