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多走一走
韩非死死抱着裴长宁不松手,哭的极为凄厉,成功将已经睡着的荀子与李斯吵醒,两人合力将他从小姑娘身上扒拉下来。
被架着松开裴长宁的时候,韩非还在张牙舞爪的叫嚣着“还我宁宁!”
裴长宁捂脸,不忍直视,只转过身默默整理自己的衣衫,将被韩非扯散的披风裹紧。
荀子黑着一张脸提着韩非将他扔回了房,具体后续裴长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一觉醒来后韩非正苦着脸抄书,顶着一双哭的通红的眼,头发乱糟糟的,与他平日里倜傥风流公子的形象极为不符。
而且,看着竟有几分滑稽。
裴长宁早起去给荀子问安时正好遇上李斯,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兄长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暗自松了口气,“昨夜吓到了吧?”
他昨夜是被一阵哭嚎给吵醒的,分辨出那是裴长宁院子的方向,急忙披衣而出,正看到只着素白里衣的韩非紧抱着裴长宁哭的昏天黑地。
也不知道师兄昨夜突然发什么疯。
裴长宁摸了摸腰间的兰亭香雪,语气轻松,“无事。”
今日是初一,按理来说可以轻松些,不过左右此处也没有其他什么人,荀子照例考教了一番两只学生的功课,而后挥手让他们自行休息。
李斯一边整理衣袂一边同身侧的裴长宁搭话,“今日不曾归家的弟子们会一起去城中用饭,长宁要一起吗?”
裴长宁虽然记在荀子名下,但终究是女子,是以她一直待在荀子这里,像徒弟又像女儿,与其余儒家弟子难免有些生疏。
不过大家又都知道神医裴姑娘如今拜入儒家,多少人想要来看一眼,只是碍于规矩不得贸然,今日是初一,难得可以轻松一下。
裴长宁估摸了一下时辰,点头应下,“许久不曾见过诸位师兄,待长宁见过九哥便过去。”
李斯点头,告知了她相聚的时辰地点才与她分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儒家弟子皆是男子,相聚免不了会论道诵文,裴长宁估摸了一下时间,打算在他们行酒令结束后再现身。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看一看她那昨夜突然发疯的九哥。
想起昨夜韩非饮了不少酒,裴长宁先去煮了醒酒汤,端着去了韩非的院子。
素衣青年依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通红的双眼,正神色懒散的抄书,说是抄书也不尽然,不过是写几个字再歇一歇,再写几个字,并没有跪坐着,而是斜斜的靠着,一手支着下巴,看着颇为闲适。
裴长宁先敲了敲门框,唤了声“九哥”才踏入屋内。
“宁宁来啦。”
韩非丢了手中笔,笑眯眯的看向她,“我可等你许久了。”
裴长宁在他身侧跪坐下来,将醒酒汤推到他面前,“九哥昨日饮了不少酒,宿醉会头疼,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自裴长宁在荀子这边住下来,韩非的醒酒汤都是裴长宁负责的,这人不仅皮,嘴还挑,非要她亲手煮的才肯喝。
韩非干脆利落的仰头将醒酒汤一饮而尽,而后像没骨头一样伏在桌案上,“你看师父又罚我抄书,我这三日是别想出门了。”
裴长宁看了一眼他邋遢的样貌,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九哥你且先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吧。”
浑身的酒气,乱糟糟的衣衫和头发,看的她手痒。
想给他一掌。
韩非却是摇头,扯着她的衣袖晃了晃,“昨夜我是做噩梦了,才会那般无状,宁宁莫要放心上。”
主要他昨晚那哭的架势确实挺可怕的,裴长宁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过她也确实没放心上,只是担心韩非的状态。
“无妨,我并未被吓到。”
韩非笑嘻嘻的凑近了她,两人靠的极近,他鼻尖尽是清苦的药香,甚至能从她墨染般的眸子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他面上依旧是不着调的,只是飘忽的声音定下来,“宁宁,昨夜的问题你还未回答我。”
昨夜的问题?
裴长宁面露疑惑,便听得身侧青年夸张的语气,“哇,你竟然不记得?你根本没有将我放心上!”
裴长宁:“……”
这是事实,确实没有。
韩非摇头晃脑的又靠在了桌案上,仿佛方才的正经只是错觉,“我问你,可要随我一同回韩国。”
裴长宁知道他是韩国的九公子,届时出师自然是要回去的,回去之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他定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她勾了勾兰亭香雪的笔尖,缓缓道,“九哥自去便是,长宁想多走一走。”
她见过盛世大唐的锦绣风光,就算之后故土战火四起也从未感受到现在这般人心惶惶,她想,她应该多走一走看一看的。
乱世与盛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她的心境已经停滞不前了许久,是该梳理一下了。
韩非仍旧撑着下巴看向她,桃花眼眨了眨,“宁宁想去哪里走一走?”
裴长宁目光悠远了些,“不清楚,燕国,楚国,赵国,我都想去看看,还有秦国。”
韩非笑着点头,一手伸过去屈指在她鼻尖一刮,“那届时九哥在韩国等你。”
裴长宁这才展颜笑了,“好。”
韩非站起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往里间走,声音恹恹的,“宁宁等我片刻。”
该问的答案问到了,韩非自然是要去打理一下自己的,他洗去了一身的酒气,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他散着长发走出,手里还捧着一方长长的木匣。
裴长宁瞥了一眼,而后忽的皱起眉,取下腰间的兰亭香雪握于手中,直接给韩非甩了个春泥。
“嗯?”
韩非倒是没有这么紧张,他抱着木匣挨着裴长宁落座,轻松道,“昨夜回房后,我房中突然出现了这个。”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打开木匣。
霎时间,浓郁的黑气将整个厢房包裹,带着腐朽的寂静与冰凉,让二人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
裴长宁靠过去,视线里出现一柄长剑。
其实说是一柄剑也有些不符,因为它是残缺的,剑刃断裂,但却通过某种力量接连在一起,使其密不可分,合成一体。
这柄剑定然沐浴过最深沉最深邃的死气,才会有这样的剑气。
源源不断的黑气自剑刃处翻涌而出,萦绕在二人周围,周围的一切声音皆被隔绝在外,如此这个屋子便寂静的有些可怕,只余诡异的呜咽声。
像是……死地。
裴长宁不动声色的靠近了韩非,将他护在兰亭香雪的范围内,低声道,“这柄剑是如何出现在九哥这里的?”
察觉到她的紧张和戒备,韩非揽过她的瘦削的肩,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是一个奇怪的人送过来的,是突然出现的,又突然消失。”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就在我眼前。”
裴长宁凝眉,指腹在兰亭香雪的笔端细细摩挲,而后打出一道厥阴指。
源源不断的黑气戛然而止。
裴长宁:“……”
哦,看来厥阴指还是有用的,这不就打断了吗?
韩非在裴长宁出手的瞬间就将人揽到身后,整个人挡在她身前,直面那残缺却不可小觑的剑刃。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死气突然被切断,似乎也没什么反应,长剑安静下来,但屋内的黑气还没有散去,乖乖的簇拥在二人身侧。
裴长宁沉吟少许,默默给这柄剑扔了个握针,想了想,又补了个碧水滔天。
然后,长剑周身的气势一变,扑面而来的气劲扬起二人的发丝,带着冰冷的触感。
韩非身子抖了抖,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将这弥漫的黑气看清。
而后,这柄剑自木匣中立起,剑刃映出韩非与裴长宁的面容,直至被一只手握住。
这是一个极为古怪的人,身披铠甲,白绫覆眼,露出来的皮肤是死者才有的惨白之相,白发暗沉,像是在黑暗中潜伏了许久。
实际上,他似乎确实在黑暗中潜伏了很久,直到韩非的出现。
他握着长剑,一步一步的走到韩非面前,屋内的黑气随着他的步伐回旋流转,并没有伤害二人的意思,倒是透露出几分友好来。
裴长宁手中兰亭香雪转了转,给这个奇怪的人刷了个长针。
那人精准的将脸转向她,微微颔首,约莫是在表达谢意,尽管他遮着双目,但裴长宁能够感受到他的凝视。
裴长宁:“……”
不用谢。
这是……剑灵?
那人似乎只是想露个脸,他将手中长剑送到韩非面前,后者呆滞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身侧之人,见她并不反对,这才接过了那柄长剑。
顷刻间,黑气褪去,天光蔓延,屋内响起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暖意将二人包裹住,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幻境。
韩非看着手中剑,一脸沉思。
裴长宁并没有开口打扰他的思考,只抬手给了他一式清风垂露。
片刻后,韩非猛地一拍额头,面色沉痛。
裴长宁看过去,“怎么了?”
韩非将剑放回木匣内,小心的收好,又懒洋洋的靠着了,“我还以为接了他的剑我会变成绝世剑客呢,结果什么都没有。”
裴长宁:“……”
白日梦做的倒是挺美。
她将兰亭香雪挂回腰间,语气淡定,“你该继续抄书了。”
韩非:“……”
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