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岳敏想起之前打算全家去黄山爬山的时候,她其实并未给黎兰打电话,潜意识里觉得女儿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忙内忙外肯定没有时间。
黎兰一直是个听话的女儿,甚至正如苏漾说的那样,她过分早熟,从小就会照顾弟弟,比妈妈还像妈妈。她唯一一次哭闹,是在初二的时候,学校刚开始实行晚自习,放学后天都黑了。那天岳敏和黎均都忘了她放学的时间,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等,连门卫都下班了,也不见父母来接她。最后还是黎慎懵懵懂懂地问姐姐去哪儿了,他们才想起来女儿的晚自习已经结束很久了。
那时已是豆蔻之年的黎兰第一次发脾气,又哭又闹,劲儿比小时候吃不到果冻,急得翻来覆去的黎慎还要大。他们夫妇哄孩子总是以讲道理的方式,他们给她真诚地道歉,事后主动辅导她功课作为弥补。
岳敏在那时才真正地有“啊,阿兰原来还只是个孩子”的感受。
她确实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和女儿好好地说过话了。
……
正如苏漾想的那样,若是阿姨开口,黎兰姐姐一定会留下来。就是苦了她自己,人人都认为她无处可去,使她编不出合适的借口回徐市看江如烟。
晚上苏漾打了通电话回去,说她中秋节不回去了,过几天再去。
江如烟虽失望但也能理解,嘱咐苏漾在黎慎那边要好好的,什么时候喝喜酒一定别忘了请她。
苏漾阵阵冷笑。在别人那都是地下恋情,到了她这儿就是地下朋友,明面恋情。
中秋节,苏漾给黎兰打下手,她负责洗菜洗碗洗锅。姐姐看起来很高兴,摊稀面饼时精神抖擞,手脚麻利。
岳敏回来后,叫苏漾这位客人去歇息,她来帮忙。这是她们母女第一次一起做饭,起初都客气得很,争先说着“我来我来”。
黎兰一个人把炒菜的任务包揽下来,岳敏只好靠在一旁看着。她这时候才发觉,似乎女儿一直以来都是自食其力,生活井井有条的,现如今人也老练不少。
她这位母亲真是不称职,没有好好地看着女儿长大。黎兰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承载了她第一次做母亲的手忙脚乱,就算是这样,女儿也在不知不觉中长这么大了。
岳敏目光柔和,渐渐地滋生出愧疚。她伸手捻去黎兰不小心沾上脸颊的淀粉泥,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
黎兰怔了怔,随后弯起嘴角笑了。
“谢谢妈。”
“国庆你和连伟有空吗?”岳敏说,“带上阿康,我们全家一起去爬山吧?”
黎兰眼睛瞬间发亮,笑容更甚:“行!没问题!”
岳敏也不自觉温柔地笑开来,问:“外婆外公、爷爷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身体倍儿棒,他们抢着要带阿康呢。”
“那就好,以后我们会多回去看看你们。”
吃稀面饼需要往里面放各种菜和肉,放什么和放多少随各自的喜好,然后将一边往里折,卷起来。
第一口往往只有饼没有馅儿,苏漾喜欢先夹一块肉在嘴里,混着吃。小时候校门口卖的手抓饼,也是这种吃法。
而最后一口同样只有饼没有馅儿,面饼折叠在一起的味道干巴巴的,苏漾不喜欢吃。以前为了避免铺张浪费,她会选择给妈妈吃。妈妈通常瞪她一眼,然后替她吃下。
苏漾就是这么被惯坏的,她咬到最后一口,和干巴巴的最后一口面饼面面相觑了几秒——她毕竟也没矫情到不喜欢吃就打死不吃的地步,在黎慎的家人面前,还是形象更加重要。
她在吃之前,抬头瞟了下其他人的脸色,不巧就和黎慎对上视线了。
黎慎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再看她手里被晾了好久的最后一口,扑哧一下笑出声。
“吃着饭呢,笑什么?”岳敏问他。
“没什么。”黎慎笑意不减,向苏漾摊开手,“吃不下给我吧。”
苏漾的脸瞬间变红,眼神躲闪,迅速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我吃得下!”
面饼难以下咽,她憋着脸嚼了好久嘴巴还是鼓鼓的。
黎慎绝对是她乖乖女剧场里的终极反派。把自己吃不了的东西给别人吃那不是骄纵刁蛮是什么?叔叔阿姨都看着呢,他这样明晃晃地戳穿她,她脸皮再厚也掉光了。
终极反派不但企图戳穿她,并且笑得冠冕堂皇,装模做样地给她递水。苏漾睁大眼睛瞪他。
“阿慎你别这么嬉皮笑脸的!你看苏漾都要讨厌你了。”黎兰说。
苏漾反应过来,不能在长辈面前和他们儿子较劲,连忙说道:“没,我没事。”
黎慎依旧嬉皮笑脸:“她不讨厌我,她可喜欢我了。”
苏漾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
岳敏见这个苏漾不但和黎慎玩得好,和黎兰似乎也很交好,便问道:“阿兰,你之前就和苏漾认识吗?”
“嗯,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和朋友一起摆地摊卖衣服,阿慎拉着我在她家买了五件皮衣,一次性买五件!我怀疑啊,这小子在那个时候就对人家有意思了。”黎兰像是在数落又像是在调侃自家弟弟。
黎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还有啊,苏漾特别聪明,两天就卖完了一百多件衣服。”黎兰重读其中的数字,以此证明前半句的“特别聪明”。
突然被夸,苏漾反倒觉得自己的小聪明上不了台面,说:“没有没有,那会儿刚好是过年,来的人多罢了。”
黎兰:“诶——那片卖衣服的就属你家生意最好,还说没有?”
苏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犹如她九岁考过一次一百分,结果被妈妈炫耀到她十九岁一样羞耻。
黎慎的父亲笑了笑,说:“没想到,阿慎的对象还挺有商业头脑。”
岳敏也对苏漾刮目相看,这个女孩儿或许不只有可爱,竟然意外的有趣,也难怪阿慎会喜欢她,这性子一瞧就是能和阿慎玩到一块儿去的类型。若是苏漾的妈妈没有去世,她能继续读书就好了,想必也是一棵优秀的苗子。
黎兰回柏溪镇前,送了苏漾两罐蜜饯,自家做的,保甜。
中秋节后各大学校相继开学,苏漾想在奶茶店正式投入营业前回去看看妈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督一下程滨有无出格的举动。不然等店内忙活起来,就更没有时间回去了。
苏漾说回徐市,黎慎也要跟着去,仗着自己大四课少,挥光阴如土。
他们这回没有去服装厂制造惊喜,而是直接去了出租楼,碰巧遇上程滨在洗他那英姿飒爽的摩托车。
程滨见到他们很是意外,关了水龙头,甩下水管,啧啧着嘴朝他们走来。
“这不是那对小情侣嚒?怎么,来徐市旅游啊?”
他阴阳怪气,苏漾能比他更加阴阳怪气。她亲昵地挽上黎慎的臂弯,说:“可不嚒,来看看你出家了没有。”
她还是一样地不按牌理出牌,程滨笑了:“听说你之前回来过一次啊?没能见着你,我还可惜呢。”随后他拍了拍黎慎的肩膀,目测这人又高了,“你们难得过来,今晚我请你们下馆子!”
“好啊好啊,江如烟呢?我先去看看江如烟。”苏漾松开假男友的臂弯,撒了欢地往楼里跑。
江如烟正在洗衣服,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她惊呼一声,一个不留神洒了苏漾一身水。
“苏漾?!哎哟,你来就来,吓我做什么!”江如烟慌忙地用袖子帮她擦干水渍。
“嘻嘻,想你啦,想抱抱你!”苏漾笑得天真烂漫。
听说程滨要请客,江如烟便不去菜场买菜了。苏漾将黎兰姐姐送的蜜饯给了江如烟一份,她因此被调侃短短半年内就在黎慎家有了一席之地,连人家亲姐姐都格外关照她,真行。
然而这不是苏漾关心的,她关心的是江如烟和程滨怎么样。江如烟见她脑袋一凑,小嘴一张,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主动说道:“放心吧,我和程滨好着呢,我没把他吃了,他也没杀人放火。”
苏漾咯咯笑,妈妈也学会耍嘴皮子了。
挺好,这样挺好。
上回苏漾没吃到鸡,程滨说这次补回来,便带他们去吃黄焖鸡。
苏漾问起服装厂近来生意怎么样,得知厂里扩招了几十名工人,进了一批新货,已经比当初在柏溪镇时还要繁荣了。
在走上坡路就好,苏漾想。
“程滨呢?听说你最近在创业,怎么样啊?”苏漾问。
程滨摇头,谈到感兴趣的领域他也没了以往的兴致,回答:“黄了,你一提我就烦。”
苏漾啊了一声:“咋啦?”
程滨:“投资亏了,钱都全部打水漂。”
江如烟也说道:“不过还好,我们只是赔了点钱进去,那个老板直接破产,还不上高利贷,被送进去了呢。”
经她这么一对比,似乎程滨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本人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松一口气,而是千思万想也无法甘心。
破产老板的下场对苏漾来说似曾相识,那不是舅舅在未来会遭遇的灾难嚒?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程滨,你可千万别碰高利贷,那玩意儿害人不浅。”苏漾转而又对江如烟说:“你回头也提醒一下你哥,咱们踏踏实实做事就好,不图那些高处不胜寒的东西,昂?”
江如烟点头:“我们还是有分寸的。”
程滨心不在焉地夹肉吃,碗里的米饭没了他也没察觉,是江如烟在他身旁问需不需要添饭,他才回过神来。
苏漾打岔说:“程滨坐在外面,他比较方便,让他去打饭。”
两人都看向她,不约而同地认为她计较得未免太多了。
苏漾大口闷下碗里最后一口饭,把空碗递给黎慎,随意地说:“你也帮我去打一份,半碗。”
好像又没有计较得很多。
程滨和黎慎两人拿着四个碗去添饭,饭桌上只剩下母女二人。
苏漾像个身经百战后退休的老兵一样,悠闲地夹着黄焖鸡肉,语气老成地对江如烟说:“你别养成了伺候人的习惯,不是你帮他做什么事情都理所当然。”
江如烟感到莫名其妙:“打个饭而已”
“无论大事小事,存在你帮我也存在我帮你才是正确的关系。”苏漾直瞪瞪地看着她,又道:“爱存在于细节当中,一旦你发现对方不注重细节,要么纠正他,两人互相磨合,要么,赶紧逃。”
江如烟左顾右盼偷偷地观察,看他们还没回来,低下身子小声说道:“程滨没你想得那么不好,咱俩处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啦。他最近创业失败了,所以有时候脸色不好。”
“哦,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给我打电话。”苏漾太了解江如烟了,不到必要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寻求他人的帮助,于是再次强调了一遍:“你别老什么事都自己憋着,我都跟你分享那么多我的生活了,你也要多跟我说说嘛!”
江如烟眼睛一弯,笑着应了句好。
苏漾给江如烟带来的总是快乐,江如烟这些天的杂乱无章与不宁心绪纷纷被她毫不掩饰的喜爱所安抚。
可当苏漾离开后,那样的温存保持不了多久,犹如扬汤止沸。
程滨的脸色的确越来越差,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给苏漾和黎慎看的仍旧是一副随心所欲、玩世不恭的模样,但在江如烟面前,他卸下所有伪装,冰冷的脸色比北极都要刺骨。
他们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光鲜亮丽,不过是家丑不可外扬的习惯在作祟,若是让他人看到他们其实过得并不好,那是一种比难过本身还要令人窒息的酸楚。
江如烟觉得知足于当下已是最大的幸福,但程滨总想着再闯一闯。放在以前,她一定无条件支持,但现在他们是手拉手、心连心的两个人,若是他受到了什么伤害,她也会疼。
所以,就算程滨有时候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她也尽可能地替他着想——或许他是在怪她那天晚上不愿和他亲近,于是哪怕第二次再怎么害怕她也忍住了,没有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