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苏漾有点心累,坐在赵莺莺的位子上,驼着背,双手掩面,在黑暗中消解情绪。
跟别人吵架她并不会感到解气,吵赢了也没有成就感,更没有耀武扬威的精力,反而全身上下、生理心理,都好像刚从沼泽中爬上来那样乏力。
哪怕她觉得这件事自己没有做错,可还是会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当时的场景。这种焦虑不是来源于矛盾的结果,而来源于矛盾本身。
可能在大家眼里她成了矛盾中的施害者,自此便是刻薄刁钻的形象。
算了,被人说就被人说吧,反正她只要妈妈就足够了。
苏漾这么自暴自弃地想着,却打从心底害怕被孤立。
而在江如烟眼里,苏漾哪里是刻薄刁钻,分明是强大自信、果敢飒爽。这个平时在自己面前矫情得不行的女孩,此刻令她无比地热泪盈眶。
她被苏漾坚定地维护着。
“苏漾。”江如烟来到她身边,很是心揪地说:“你怎么样了?”
她见苏漾蒙着脸,以为是哭了,道歉的话盘旋在嘴边,苏漾会跟人吵架都是为了她。
苏漾抬头,并没有哭,只是没了方才的强硬,瘪下嘴说道:“我刚刚,跟人吵架了唉。”
“是为了我吧?”江如烟神情懊丧,“对不起……”
苏漾心里叹气,这个时候了,江如烟竟然想着道歉,她到底是有多瞧不起自己。
“你道什么歉呢?本来就是赵莺莺做错了,你不需要道歉。”
“我是对不起你。”江如烟大拇指摩挲着苏漾的肩膀,心里感动与歉意混杂交织。
“那更不需要道歉了。”苏漾恢复了点精神,说:“我说过,你要是受委屈了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她卖乖笑道:“嘿嘿,我总算帮你出了口恶气。”
江如烟表情似哭似笑,感动如涨潮的海水涌上全身。最后是笑着哭出来了:“你傻不傻……”
突然,有位女工说道:“苏漾,你也帮我们出了口恶气!”
随后又有其他女工接二连三地表达心中的不满。
“你说的一点儿没错,赵莺莺真的在偷懒!我还以为她只是性子泼辣,爱跟我们一帮人讲话,没想到她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好好干活!”
“是啊是啊,有时候我们不愿回她,她反过来说我们敷衍。我们无可奈何,只能天天听她讲些有的没的。”
苏漾感到意外,竟没一个人怪她,还都站在她这边。
平常和赵莺莺呆在一起的那两个姐妹也说话了,赵莺莺在的时候,她们可从没机会说话。
“苏漾,我们也觉得你做的没错。赵莺莺她经常让我们帮忙,却从不说谢谢,只会讲好听的话。她动动嘴皮子,苦的就是我们。”
许是不甘到极点,其中一位女工下定决心说:“我再也不跟她处了,说什么也不了。”
“我也是,太烦了。”
见她们一个个都“叛变”,苏漾抬了抬眉,趁机问江如烟:“你呢?你还跟她处不?”
江如烟抹开星星点点的泪,笑着说:“不处了,不处了,听你的话。”
苏漾心满意足,好受了许多。她问女工们为什么之前不说,等她和赵莺莺撕破了脸皮才说。
她们也是为难,赵莺莺明里没做什么缺德的事,单件挑出来都无法苛责,人家爱讲话又不犯法,朋友之间帮忙也在理。况且赵莺莺自诩和江如烟关系好,而江如烟又是老板的妹妹,谁敢说不是?
直到今天苏漾站出来点明,她们才有勇气表达内心的想法。
苏漾恍然大悟,问题居然出在这里,赵莺莺一直在狐假虎威,不止江如烟一个人,还有许多人在忍受着。
继而,她向大家解释,江如烟同样被“拜托”过,熬夜多做了不少活。
“太过分了!”女工说,“她今天的工作也没做完呢!如烟,我们一起做吧,你别熬夜了。”
“我也来帮忙!”
“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哎,加我一个!”
姐妹们纷纷举手,江如烟觉得这辈子的感动情绪都在这一天体验完了,这是一种更加绵长的欣喜,与当初因老板妹妹身份而受到羡慕的感觉不同。
她双手还搭在苏漾的肩上,忽地手背感到一丝冰凉,是苏漾握住了她的手,正眨着星星眼地看她。
“今天可以早点回家啦!”苏漾小声说。
江如烟反握住她的手,不断向大家道谢。
裁缝区的女工都留下来帮忙,没有加班多久便完成任务。江如烟记在心里,想着明天带点好吃的给姐妹们。
赵莺莺这事儿还没完,即便她那天哭着喊着走了,第二天依旧要来上班。
早上八点准时到厂,她那清高的神气哪儿还有昨日的委屈。
众人对她漠然不理,她竟也对众人不予理会,走过工位,继续往办公室走,看她走路的姿态就知道是去投诉的。
办公室只有苏漾一个人,正在做报表。赵莺莺提前演练的楚楚可怜打了水漂,看到是苏漾后换上轻蔑的表情。
“怎么只有你?老板呢?”
苏漾抬眸轻瞟了她一眼,手中的活一点没被影响,轻描淡写道:“送货去了。”
“那我等会儿再来。”说罢,赵莺莺要走。
苏漾又道:“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吧。”
“?”
苏漾挤出假笑,毫无感情地补充:“老板说了,只要是你的事,都归我管。”
那还得了,赵莺莺绷不住镇定,话里带刺:“这件事你可做不了主,我要等老板。”
苏漾耸耸肩,“等他回来大家都下班了,你等得了?”末了,又哼笑一声:“我觉得你等不了,毕竟你平常三点半就想着走了。”
阴阳怪气属实把赵莺莺激怒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听好了,我!要!辞!职!”
苏漾终于有所动容,不是惊讶,是兴奋,停下工作正视她。
还有这等好事?
而赵莺莺认为苏漾准是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所以傻傻地愣着。她恢复高傲的神态,胜券在握地说:“当初我可是拒绝了几家服装厂选择你们的,你们不要,别人抢着要呢。”
“当初福利说得那么好听,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有。”赵莺莺倒打一耙,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你们不讲信用,我要辞职。”
苏漾简直要鼓掌,但那样做过于嚣张,只好刻意严肃道:“可以,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她错怪了言情剧里的总裁,这话虽然老土,但真的能装b。
“戚。”赵莺莺的眼神仿佛要把苏漾剐个干净,“我劝你还是和老板说一声为好,随随便便炒了我,损失的是你们。”
苏漾没见过如此不知悔改的角色,竟有些可怜起她来。就赵莺莺这高傲又自以为是的性格,她的话能有几分真,又掺了几分假呢?
“赵莺莺,没有你这样找工作的。”苏漾苦口婆心道:“你是一个人,而我们是一个厂,少一个赵莺莺明天就会多出一个李莺莺。你既然主动提出辞职,我当然要满足你的要求。”
她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赵莺莺面前,继续说道:“还有,你以为老板不知道你的德性吗?你上班期间混水摸鱼,把自己的活给江如烟干,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老板都知道?
赵莺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震惊盖过一切。
她好一会儿才消化过来,知道自己没有狡辩的余地,换了副可怜的面孔,握住苏漾的手哀求道:“我知道错了苏漾,对不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后肯定好好干活!你就放过我吧”
苏漾抽出手,摇摇头说:“你该道歉的不是我。”随后越过赵莺莺,半个身子探出门,高吼江如烟的名字,示意她过来。
真正的受害者到场,苏漾的意思很明了,让赵莺莺给江如烟道歉。
赵莺莺识相,殷切地握住江如烟的手,说:“如烟,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干我的活。你替我求求情吧,你看我也不是故意的,都是有急事儿啊!看在我们平时那么好的份上,你帮我说说话吧!”
江如烟满脸疑惑,随后听苏漾简单地说了来龙去脉,略有迟疑:“这也没有到开除那么严重的地步吧?”
虽然她确实因为赵莺莺给自己平添了劳苦,但她同样收到了姐妹们的帮助。
“是啊是啊,我以后一定改!”赵莺莺仿佛看到了希望。
苏漾无言,默默地分开连结在一起的四只手,摊开江如烟的掌心,上面长了大大小小的茧。
“你对着这些老茧再说一遍,严不严重?”苏漾问江如烟。
江如烟和赵莺莺都沉默了。
苏漾下最后通牒,是对着赵莺莺说的:“我们的服装厂养不起你这尊佛,等会儿把该拿的工资拿了,您另谋高就吧。也不必向江如烟求情,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若是还有点良心,就到此为止吧。”
赵莺莺垂头丧气,抽抽噎噎地等苏漾清点工资,收了钱逃也似地离开。
动作之快令江如烟还没反应过来,昨天甚至还和她有说有笑的人,现在已经离职了。
说没有心软是假的,毕竟丢了工作在她看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也只是心软罢了,苏漾的话令她意识到,什么人值得她的善,什么人不值得。
江如烟思绪飘扬,苏漾突然捂住肚子,倒吸一口凉气。
“嘶——”
“怎么了怎么了?”江如烟紧张地扶着她,问:“气坏身子了?”
“不是”江如烟居然认为她是被赵莺莺气的,苏漾又疼又想笑,“我突然感觉有一股神秘力量在破坏我的身体”
大姨妈造访。
苏漾属于阴寒体质,前期不注意,日子来临时必遭报应。她越来越疼,疼得直不起腰,只好回家歇着。
九十年代的药店似乎没得卖布洛芬?
完蛋了,要超度了。
她躺在床上半身不遂,中午江如烟回来照顾她,煮了热粥,一口一口地喂进她嘴里。
“妈妈。”苏漾说。
江如烟已见惯不怪,应道:“嗯?”
“你今天学到什么没有?”苏漾问。
“学到什么?”
“职场欺凌呐!”苏漾说,“赵莺莺是一个,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你受委屈了千万别憋着。还有,交朋友的前提是你愿意跟人家玩,主动方是你知道不?”
在现代的时候,除了几个阿姨,妈妈所谓的“朋友”在苏漾眼里都是吸血鬼,那些人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以至于她一张脸都没记住。
妈妈的大嗓门用在喊吃饭,用在揍苏漾,用在隔着电话呼叫,就是不用在受了委屈的时候。这叫苏漾怎么能不心急。
苏漾激情劝导,而江如烟眼波如水,似乎将委屈看得很轻,吹吹勺子里的粥,堵住那张语重心长的小嘴。
“肚子不痛啦?”江如烟问。
苏漾沉下肩,撒娇道:“还痛。”
“那就好好休息。”江如烟腾出一只手帮她掩了掩被褥,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直接把人赶走了,我哥知道了怎么办?”
“放心吧,他本来就知道,我吐槽赵莺莺好几次了。”苏漾嘻嘻一笑。
江如烟也笑了。
“苏漾啊,”她突然感慨,说:“你下次别这么做了。”
“不要。”苏漾心想:若是不做,你还不得被人欺负到头上了。
然而江如烟不是这样想,她觉得自己太胆小了,不该是苏漾来替她出头。
“下次我自己解决,好吗?”
“好好好好好。”
苏漾求之不得,若是她不在了,江如烟也能为自己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