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江如烟订完原料,回过头发现身后的跟屁虫不见了。心道哎呀,她光顾着选材,忽略了苏漾在这是会感到无聊的。
就在她以为苏漾已经先走一步时,听到一位大婶铃铛般的笑声——
“咯咯咯,你这孩子怎么卖呀?多少钱一斤呐?!”
江如烟往那边看。
是苏漾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站上了人家的称重器。
“”
被调侃的苏漾感到不好意思,蹑手蹑脚地下称,掩耳盗铃般捂住脸颊。
江如烟觉得苏漾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奇葩的事儿一点没少干,忍俊不禁道:“那是称货的,你站上去干嘛?”
苏漾羞赧地缩起脖子,心说:哪个女人能抗拒体重秤的诱惑?
“我不是无聊嘛,那儿有个称,就想看看自己瘦了没有。”她说。
“那瘦了没有?”
苏漾疯狂点头,“瘦了八斤!我成年后体重再也没下过一百斤,怎么减肥都减不下来,现在跟着你吃苦耐劳,不知不觉就瘦了!已经九十六了!”
江如烟品味着“吃苦耐劳”四个字,上下打量她:“你原来也不胖啊”
“喏,肉都被我裹着呢。”苏漾摸上自己的肚子。
江渐远来催她们回程,二人才停止对身材的探讨。
晚上,苏漾在卧室里写小说,一叠稿纸中间夹着黎慎给她的联系方式。可惜她们的房间没有台式电话,想要打电话得去江渐远的房间,或者到外头的公共电话亭,很是不方便。不过,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苏漾将写有电话号码的餐巾纸放入抽屉,提笔欲创作时,产生一个想法——打不了电话,可以写信啊,而且有足够的时间想写什么。
于是她重新取出几张纸,在第一行写下“致亲爱的战友:”。
思索一阵,这些天的经历如电影画面一般于脑海中倒带。
【致亲爱的战友:
我来徐市已经一个星期了,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只是愈发地觉得,没有电脑和手机,办事处处不利索。招聘传单需要自己画,员工名单需要一个一个手写。放在现代,这些事情我一天就能完成,用不了一个星期。
但是我很满足现在慢步调的生活,可以一整天坐在江如烟身边发呆,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江如烟看起来也很满足,积极向上地生活。果然,没有程滨那个混蛋,她可以过得很滋润。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苏漾——可以吃饭了!”
“欸——来啦!”
【妈妈叫我吃饭了,下次再聊。】
苏漾到客厅,来这里后,她们吃饭、看书、放东西全在一张茶几上。
她盘腿坐下,发现今日有所不同——她碗里的白米饭被压得严严实实,一点儿缝隙都没有。江如烟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开心事,抑或是脑子一热,下血本做了一桌子的肉。
又或是因为苏漾下午说自己瘦了一事?
苏漾觉得大有可能,看着那碗实心的饭,幽幽地说道:“你要撑死我?”
江如烟从厨房探出头来,腼腆一笑。
开工大吉第一天,八十个女工按时到厂,苏漾这才真真切切地看到流水线是什么样子——缝纫机卡塔卡塔地响,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流水线上每一个人的呼吸都让室内变得温热。
她不会做衣服,便充当审核员的角色,同时给江渐远做文字工作。
江如烟作为前辈,教女工们如何缝制规范的皮衣,从裁剪到缝纫,一人包揽所有技能。
大家都有缝布制衣的经历和天赋,学得很快,其中赵莺莺悟性是最好的,不用江如烟示范,她光听就知道怎么做了,还主动教别的女工,劲头最活跃。
只是她讲得没江如烟那么仔细,默认别人的悟性和她一样高,女工听完后仍是云里雾里,只好找江如烟又学一遍。
半途休息时,赵莺莺坐在江如烟旁边,讲起了闲话。
“如烟,我真羡慕你有个老板哥哥,好有福气哦。”
周围的人听到,八卦地问江如烟:“你是老板的妹妹啊?”
“原来是一家人!”
“那另外一个女的呢?她也是咱老板的妹妹?”
“这个我知道,她不是,她叫苏漾,不姓江。”
赵莺莺惊讶地对她们说:“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如烟和咱老板的关系呀?”
她翘着二郎腿,眉目成惋惜样,唏嘘道:“唉,不像我,家里我最大,每天都为弟弟妹妹操碎了心。如烟有人宠着真好!什么活都不用干了!”
听着她羡慕的话语,江如烟些许受宠若惊,她可从来没被人羡慕过。
有哥哥这么普通的事情居然也会被羡慕吗?哥哥很严厉的,如果她犯了什么错,他扣工资时可不会念在兄妹情上。
因为老板妹妹的身份,周围的女工纷纷对江如烟投来仰慕的眼神。
江如烟还是第一次成为众人焦点,觉得自己白沾了哥哥的光,手足无措地回道:“哪有呀!在厂里我和你们一样,都得做衣服。”
“这话说的。”赵莺莺小有责备,真在乎江如烟似的,说:“还做什么呀,哥哥赚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做妹妹应该好好享福就是。”
江如烟摆摆手:“厂里忙不过来,我得多多帮忙。”
“如烟,你太懂事了。”赵莺莺感叹,“要是我家里的弟弟妹妹和你一样就好了。”
江如烟又被人稀罕了一回,嘴上还在谦虚,其实心里情不自禁地感到欢喜。哪有人不喜欢被夸的。
无非是家长里短,商业胡吹,女工们却聊得欢快,没多久就打好了关系。
长此以往,日子也似流水线一般安安分分、稳稳当当地前进。
半个月后,服装厂里的女工们已然对彼此熟悉起来,休息时间聚成一个个小团体,各有各的话题。
赵莺莺活泼的性子尤其显眼,她身边经常有两位女工,性子倒和她大相径庭,都是安静的女孩儿。
她还经常来找江如烟玩儿,午休时苏漾和江如烟在吃饭,她过来蹭两口,会夸做菜人手艺好。
周日不上班的日子,她会单独找江如烟出去玩。苏漾觉得多交朋友是好事,况且如果没人拉着江如烟,她肯定舍不得出去玩,所以十分赞同江如烟去。妈妈不在时候,她就在家里写稿子。
仔细想来,这赵莺莺的存在感太高了,几乎厂里所有的女工都会谈到她。至于说了什么,苏漾不知道。赵莺莺虽然和江如烟的关系好,但和她仅有点头之交。
这半个月里日子一直很安稳,所以当突发状况出现时,特别容易察觉。
一天的晚饭后,江如烟说出去一会儿,可苏漾等到十点都没等到人回来。
她不免担心,上楼找江渐远,奇怪的是他也不知道。
那江如烟能去哪儿?她们的生活不是筒子楼就是服装厂,难道又回服装厂了?
苏漾摸黑到小区的停车场,发现江如烟果然把自行车骑走了。于是她蹬着另一辆,迎着寒风,骑车到服装厂。
她好像有些理解当初自己离家出走时,妈妈的心情了。
值得庆幸的是,服装厂还亮着一抹灯。不幸的是,这么晚了,江如烟还在踩缝纫机。
空旷的服装厂回荡着单调的卡塔卡塔声,冷冰冰的白炽灯光撒在江如烟头顶,翻来覆去的脚踏板起舞弄清影,渺小的身影衬得厂又大又寂寥。
她孤单单地坐在那儿,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工作,困了也只是打个哈欠,眼角挂着泪。
苏漾见到这一幕很是心疼:“江如烟,你为什么还在这?”
江如烟猛地抬头,眼神也清醒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呢,你怎么还不回来。”苏漾走近,按住她手中的布料,说:“这些明天做不行吗?跟我回家吧。”
江如烟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份,今天做不完,明天我的份就做不完了。”她推了推苏漾,“你先回吧,我还有一会儿就好了!”
苏漾皱眉,哪有帮别人干活的道理,“不是你的工作?那是谁的?”
“赵莺莺的。”江如烟解释道:“她弟弟今天发烧了,她得送医院去,拜托我帮她做剩下的。”
她的善心总会带来等价的疲惫,苏漾叹气:“那你也不该全自己揽下,分着大家一起做,不是更快吗?”
江如烟苦笑:“你看我都做到现在,分出去白耽误大家时间,不如我一个人做完。”
苏漾看到江如烟的指尖冻得通红,脸蛋小小的,手指却肿得像两百斤的人。
她曾经观察过妈妈的手,那是一双操劳到仿佛一辈子只能操劳下去的手,一点儿也不美。
苏漾心头一软,见不得妈妈年纪轻轻时就习惯扛苦。
她蹲下身子,拿起那双手,覆在自己的脖子上,刺骨的冰冷使她不由得寒毛竖立。
“你干嘛呀——”江如烟要缩回手,可苏漾死死把住,不让她抽离。
“这样你能暖和一些呀!”苏漾咧开嘴笑着说,“我陪你做完剩下的,咱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苏漾鼻尖残留着湿漉漉的水汽,说话时吐出片片氤氲,洒在江如烟的心尖。她一瞬间感动得不像话,眼眶温热,眨眼时,竟有一滴泪从眸心流下。
江如烟只要受一点儿好,全身便充满了爱。
苏漾再明白不过,拂去她的泪,问:“暖和点儿没有?”
“嗯。”江如烟哽咽道。
“那我坐在旁边,看着你做。”苏漾双手叠放在桌面,下巴抵在胳膊上,乖巧地看着江如烟做衣服。
过了很久很久,灯依旧亮着。苏漾早猜到江如烟的话是在糊弄她,做完这些衣服明明还要很久。她渐渐感到困意,努力撑着眼皮,坚持等到江如烟做完。
结果她还是不争气地睡了过去,江如烟做好后叫唤她,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可浑身绵软无力,困乏无比,哪还骑得动自行车。
于是江如烟载着一只瞌睡虫,一蹬一踏,在昏黄路灯的注目礼下回家。
苏漾趴在妈妈的背上,这背比记忆里要瘦小,却一样稳当。
第二天去上班,苏漾想起昨晚江如烟费劲把自己带回家的场景,羞愧万分,强烈要求今天换她来载江如烟上班。
然而有心无力,她是个高分低能儿,骑自行车不会载人。终究还是作为被爱护的那一方,和她的爱护者一起上班。
在厂门口恰好遇上刚到的赵莺莺,正一如既往热情地向她们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