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母凭子贵(一)
第一百零二章 母凭子贵(一)
夏芷瑜一直以为,夏夫人之所以没有找到她,是因为她当时离开夏府别庄之后,没有直接来谢弘文家投奔,而是在外头待了几个月,其实不然。夏夫人不是不想找她,而是不能,因为分身乏术。
夏芷涵突然病重,药石无医,不论寻哪个大夫来看,都是一个说法,熬,熬到油尽灯枯了,她这一生,也便走到头了。若是想让她少受些苦楚,便少给她进补,若是想要多留她一段时间,也只能慢慢进补,她的身体情况,已然虚不受补了。
在这一点上,夏夫人的想法,和永宁侯夫人的想法是截然相反的,夏夫人希望能多留夏芷涵一段时间,一天两天都是好的。永宁侯夫人,早便让人备好了上等的棺木,祖坟之中,也圈好了一块地方,留给夏芷涵。这大约就是亲娘和婆婆之间的区别。
因为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过年是一年之中的大事,所以永宁侯夫人希望夏芷涵能在那之前或者之后故去,总之,不要在过年期间在府中挂白布就行,不然她总觉得府里会被她带累的不吉利一整年。
其实夏芷涵活得也很痛苦,但她必须得熬着,因为她还没有为她的孩子们找到可以托付的人。但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就不可能活到五更。
夏芷涵死了,夏夫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侯府匆匆下葬,夏夫人甚至都没有能见她最后一面。按理,像夏芷涵这般英年早逝的人,是该在灵堂多停灵一段时间的,因为是有这样的说法的,死后在灵堂停得越久,下辈子的命就越长。“你们怎么能这么恶毒,你们这是让我的涵儿下辈子也短命吗?”
面对夏夫人的责问,永宁侯夫人只是冷淡一笑,“停灵?现在这样的天气,人放上一天就能臭了,还几天?你是想让咱们府里头臭不可闻吗?”
“天热?现在早已经入秋了,早晚都已经不热了,就是中午,中午的时候用点儿冰块不就行了吗?”
“冰块?冰块不要银子买的吗?”为个死人花银子,反正永宁侯夫人是不愿意的。
夏夫人待要张口,侯夫人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知道,你们夏家财大气粗,想说冰块的银子你们来出是吧?那行啊,人现在反正已经是下葬了。你若是要给她停灵,那就把她再挖出来好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看在冬哥儿的份上,才勉强让她进了咱们家的祖坟,你若是此刻把她起了出来,那么……这灵在你们夏家停,停完之后,也别送回来了,直接葬在你们夏家的祖坟吧。”
“你……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她是你们侯府的媳妇,怎么能葬在夏家的祖坟之内。”
这话,夏夫人其实本可以不说的,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既然夏芷涵已经入了土,那么只要不是有深仇大恨,都是不会打搅她的‘长眠’的,但她实在是忍不住。
“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定吧。来人,送客。”
丧女之痛,让夏夫人受了极大的打击,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府中那位新来的小妾且不说,夏府最大的麻烦,猝不及防地,就来了。
夏芷欣,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在皇宫之中的某个见不到阳光的角落的时候,她,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看着跟前跪了一地的,从前她都只能仰望的存在,夏芷欣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之感。他们都以为她入了宫,那就是死路一条吧?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认了命的,等着自己熬不下去,自然死去的那一天。
但当她真正亲眼看见别人的尸体,就那样被随意地丢弃的时候,她对死亡的恐惧被无限地放大,她不想死,她不愿意死,这世上这么多人都活得好好儿的,凭什么她就该死呢?做错事的人没有死,她没有错,却要面临死亡,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怎么可以呢?
夏芷欣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原来孩子,其实真的并不难要。龙阳之好又如何?让他分不清男女,不就好了吗?
夏芷欣坐着,夏府的一众主子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跪在她跟前,这其中,也包括夏芷欣的生母。大姨娘就那么眼泪汪汪地看着夏芷欣,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夏芷欣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她在宫里的时候,别的人,她谁都不指望,就指望她的亲娘能够来救她。她其实知道,知道大姨娘是没有救她的能力的,但她就是无端端地恨起了她来。最恨的,大约是她把她带到了这个能吃人的人世间来。
待得夏夫人有些跪不住了,摇摇晃晃的,夏芷欣才恍然一般道了句,“呀,你们怎么都还跪着呢!都是自己人,这又是在自己家里,不用这么讲规矩的。都起来吧。”
“芷欣,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姨娘很想你,姨娘一直很想你,但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在大姨娘哭着往夏芷欣身上扑的时候,她身边的一个嬷嬷飞快地挡在了她跟前,“别再往前了,不然就按刺客论处!”
“刺客?我怎么能是刺客呢?芷欣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护着她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呢?”
“大胆,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呼主子的名讳。”
大姨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蒙了,她不过是想离她多月未见的亲生女儿近些,就被说是刺客,这会儿竟然因为唤女儿的名字,而被一个宫人打了耳光,她这辈子即便为人妾室,这般狼狈的时候也委实不多。
“姨娘,这位是桂嬷嬷,是圣上赐下的。”在大姨娘看向夏芷欣,盼着她能给她这个亲娘做主的时候,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芷……”名字叫到一半,大姨娘住了口,因为刚才那一巴掌,打破了她的嘴角,那嘴角的疼痛在提醒她,她已经不能再直呼亲生女儿的名字了。这真是一件特别悲哀的事情。
夏芷欣风光回归,不是因为她衣裳洗的好,而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二皇子的孩子,虽然难以置信,但不论是她,还是二皇子,对此都是斩钉截铁的确认。
得闻这个消息,庆元帝自然是高兴的,欣喜异常,在他以为有生之年都再不可能见到他的孙辈的时候,这孩子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了。高兴的同时,庆元帝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英明,果然,当初他的做法是对的,很多事情,那都是有一就有二的,这第二次,他的皇孙不就来了吗?
庆元帝的赏赐,夏芷欣全都谢恩,自然,皇上的赏赐,本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圣上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我想了想,只想回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在她受苦受难,叫天天不应的时候,想来他们依旧是过着自己原有的畅快日子的。
“母亲,永宁侯世子妃的事,我听说了,您节哀顺便,毕竟……黄泉路上无老少。”
因为跪的时间有些长,夏夫人的膝盖很疼,但更疼的,是她的面子,她居然跪在了原来她能一手掌握死活的庶女跟前。此刻,她坐着她原来一直坐着的位置,而她站在她原来一直站着的位置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上最伤人的事之一。夏芷欣这么一说,等于是往夏夫人的伤口上撒盐。但大姨娘挨的那一巴掌历历在目,夏夫人不敢反驳些什么,不然只怕下一个挨打的就会是她了。
“侧妃娘娘说话,你怎么不回?”在夏夫人以为,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的时候,那位桂嬷嬷开了口。
“桂嬷嬷,您可别乱说,我这侧妃玉牒还没下来呢。”
咬了咬牙,夏夫人道,“臣妇谢侧妃娘娘关心。”
“母亲客气了,那也是我嫡亲的大姐,只可惜,她来不及知道我有孕的事,不然肯定会为我高兴的。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之后,我就特别心软,想起了冬哥儿和茹姐儿这小小年纪就突然没了娘,以后这日子,只怕是难过了。万一永宁侯世子糊涂,把他的爱妾直接给扶正了,那……才有孩子们的苦头吃呢,您说是吗?母亲。”
“侧妃娘娘,您说的都对。”
之后的日子里头,夏芷欣没事儿就带着一众宫人到夏府走上一走。夏府中人,那膝盖之上,是新的淤青叠着旧的淤青,各个膝盖都泛着渗人的黑紫色。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敢怒不敢言,毕竟夏芷欣再怎么混账都好,她肚子里头揣着的那个,是庆元帝一天要问上几遍的,精贵得不得了。
“姨娘,您这膝盖是怎么回事?是母亲罚您跪了吗?因为姐姐?”夏知瑾和夏知礼在书院的时候多,偶尔回来几趟,也都没有遇上夏芷欣回来折腾众人,他一进屋,看见谢姨娘正含着眼泪给膝盖上药,便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