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喝酒
刘悦川说谎了,她哭的声音不大,只是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她其实很少哭,最窘迫的时候也没有落泪,因为她知道,眼泪除了给她爸一个殴打她的理由外,没有任何作用。
时间久了,她的泪腺似乎也退化了。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的眼睛像坏了的水龙头,总是有泪往外涌,好像要流干她二十几年的委屈一样。
她开始哭泣时,夕阳还懒散地呆在天上,等她终于止住眼泪,太阳已经跳进地平线,剩下一丝余晖挂在大地上,把世界照出几分暧昧的光晕。
微风推开窗帘,把大海和森林的气温吹到刘悦川脸上。这一瞬间,刘悦川突然很想见杨千舸。
她给他发信息:你在吗?
几乎下一秒,他回复说:出来。
卧室靠近客厅那侧,杨千舸用简易衣架给她分隔出个小小的衣帽间。她绕过去,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哭到浮肿的脸和眼睛,心中生出些许羞涩,从行李箱里找出眼镜,试图遮掩。
她出门时,杨千舸已经在矮墙边等她。他本想冲她招手,但看见她的新造型,却愣住了。
刘悦川戴着的是最普通的银框眼镜,却很契合她有点疏离的书卷气,而她满脑袋羊毛卷又中和了这份冷漠,让她看起来——
杨千舸不太会形容现下心中的感受,他只是想,他从没见过像刘悦川这样的女孩。
刘悦川被他看得羞恼,问:“你看什么。”
杨千舸终于回神,举起手里的酒瓶:“温居宴的最后一个环节,主人家要喝温居酒。”
酒瓶是磨砂玻璃瓶,里面装着白酒,冰糖和饱满的无花果。冰糖已经融化了,只有饱满的无花果依旧鲜绿,好像生命被定格了一样。
他给刘悦川介绍:“这是姑父自己酿的无花果酒,度数很低,你想不想试试。”
也许是杨千舸的表情太蛊惑人心,也许是她哭坏了脑袋,没法思考。当然,更可能是这个黄昏太美,她已经醉了。
总之,她点了头。
杨千舸露出得逞的坏笑,弯腰从脚边拿起准备好的香槟杯。
香槟杯很漂亮,有金色的雕花从杯底蔓延到半个透明的杯壁,是青姐友情赞助的。
杨千舸把杯子摆在矮墙上,倒了半杯无花果酒,递给刘悦川。
刘悦川和他碰杯,喝了小小一口。
和想象中不同,酒并不辛辣,很顺口,回甘里带着浓郁的水果清甜。刘悦川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示意杨千舸给自己续上。
她看向院子里的无花果树,问:“是用这棵树的果子吗。”
杨千舸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回答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无忧乡这边本来就产无花果,种的人也多。对了,再过几天,无花果大量上市,公交会开一条‘无花果’专线,一整条路线都是卖无花果的。”
“一条路,吗。”趁杨千舸说话的功夫,刘悦川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
她酒量浅,白皙的皮肤遮不住蒸腾的酒气,脸颊浮出两抹陀红,眼尾和鼻尖也泛起红色。
杨千舸看着她氤氲的眼睛,有些慌乱,“你,你不是醉了吧。”
杨千舸没说谎,这酒是姑父酿来做日常饮料的,度数真的低。他没想到有人会被这玩意放倒:
“你头晕吗,想不想吐,先找个地方坐一下。”
杨千舸正想翻墙过去拯救小刘医生,却被刘悦川叫住了。
酒精熏得刘悦川身体发烫,手指的伤疤又痒了起来。只是刘悦川已经分不清,这痒意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心理问题。
酒精放大了某些情绪,不知哪里来的决绝情绪侵占了刘悦川的大脑。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她把手伸到杨千舸眼前,“这些疤,是冻疮。”
她以为自己会羞愧,会愤怒,会无地自容,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把自己的过往讲给杨千舸听。
她讲自己被亏欠的少年时代,讲自己费尽心力治好冻疮,也讲冻疮为什么复发。
她始终平静。
酒精让她暖烘烘的,正好融化那些和寒冷有关的回忆。
杨千舸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脸上满是对她的怜惜。
“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刘悦川遮住他的眼睛,“我会利用你的心软,做一些很坏的事。”
杨千舸并不反抗,只是轻声说:“……我早就对你心软了。”
刘悦川移开自己的手,看见杨千舸认真的眼睛。
他又说:“对不起。”
刘悦川不解:“什么?”
杨千舸解释:“其实,房子应该早修好的,我故意拖慢工期的。”
刘悦川问:“为什么?”
杨千舸充满歉意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不会在无忧乡呆很久。”
“神经。除了无忧乡,我没地方可去的。”刘悦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不要趁机转移话题。记得吗,秘密要用秘密交换。”
“饮酒要适量啊,小刘医生。”杨千舸从她手中接过酒瓶,也接过她的酒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刘悦川见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大约觉得热,他把卫衣的袖子挽了起来,右臂的疤又和刘悦川见面了。
刘悦川怕自己被拒绝,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问:“这个伤——”
“被炸的。”
不知道是因为对刘悦川的承诺,还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伤疤,杨千舸很坦诚地告诉刘悦川:
“因为保密条例,我不能和你说得太细。大概情况是,某次出任务,对方用无人机投掷炸弹,我和战友发现时已经迟了,来不及找掩体。
战友离爆炸点更近,我为了掩护他,用胳膊护住他的脑袋。万幸,他没事,我也是没事。”
刘悦川评估他的胳膊,“这个面积,不像没事。”
杨千舸一愣:“……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活着,没缺胳膊也没缺腿。”
刘悦川笑了:“你还挺乐观,不愧是靠板蓝根长生不老的男孩。”
杨千舸跟着她翘起唇角:“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乐观,刚受伤那会,我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