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周长麟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
林小鱼僵立在了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如同被冻住了一般。
他慢慢地转过头，瞳孔也随之越睁越大。
那是一道白色身影，晃晃悠悠地飘荡在空中，洁白的裙摆之下空无一物，只有被裙摆荡起的涟漪。
林小鱼咽了咽口水，想要高喊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他慢慢动了动身体，身体似乎有了一些知觉。
“呜周大哥”他心里呜呜哭着，脚下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他生怕那女鬼会忽然回过头来，然后露出一张狰狞而恐怖的脸。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绝对会被吓晕的！
冷汗顺着脸颊不断滑落，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那近在咫尺的园门也仿佛是远在天边。
“近了，近了！”
林小鱼心中涌出一丝狂喜。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园门的框壁，但就在这时，那道一直响在他耳边的童谣却突然停了下来。
林小鱼双腿一软，身子不争气地开始剧烈抖动，脑中不住地幻想着女鬼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头颅不受控制地慢慢向后转动，余光中逐渐出现一抹白。
那白色身影停止了晃动，似乎是已经发现了林小鱼。
林小鱼紧张地注视着白衣女鬼，而他所恐惧的那一幕也终于发生了。
白衣女鬼歪了歪脖子，随后那脖子便慢慢向后旋转，露出一道在月光下惨白惨白的脸。
砰！
林小鱼脑袋一晕，昏了过去。
许秀秀一怔，赶忙从秋千上起身，捻起过长的裙摆跑到林小鱼身边。
她认得林小鱼，或者说，她曾在假山后面看到过林小鱼，后来也从祖母口中得知，正是林小鱼和另一位姓周的公子治好了祖母的病。
因着这份缘由，她心中对两人十分感激，此时见林小鱼莫名晕倒在地，顿时急得不行。
“林公子，林公子。”她轻轻推了推林小鱼，见人没有反应，便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林小鱼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
“林公子那是谁啊？”
他心中迷惑，想要继续睡觉，但身体却被不停晃荡，扰得他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睁开眼，死去的记忆便再次涌了回来。
“救命！”压抑的声音终于从喉咙中发出，他口中高呼着猛地坐起身，反倒是将正准备去喊人的许秀秀给吓得不轻。
“林，林公子？”虽则被吓到了，但许秀秀还是忍着惧意留在了原地，“您，您没事吧？”
林小鱼怔了怔：“是你？！”
经过一番解释之后，林小鱼终于搞清楚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女鬼。
林小鱼心中一阵嘀咕。
他想说，这人为啥大晚上的穿一身白衣跑园子里荡秋千，搞得他还以为对方是没有脚的女鬼。
不仅如此，她还唱歌！
平白被吓了一跳的林小鱼心里委屈得不行，但他看着面前一脸关切看着他的姑娘，又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这本就是许秀秀的家，她想干什么都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许秀秀也不是故意要吓他，是他自己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练武，要怪还是得怪他自己。
这么一番自我疏解之后，林小鱼顿时不生气了，还因为自己吓到了许秀秀而觉得愧疚：“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林小鱼自觉是个正人君子，断不会欺负女孩子。
他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眼前这个跟他差不多高的许家大小姐。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怎么不回去睡觉啊？”
许秀秀闻言，微微低下头去。
“我睡不着。”
林小鱼眨眨眼，想到此前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忍不住安慰道：“别人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许秀秀摇了摇头，转身向着秋千那边走去。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只是”
最后的话被隐在了唇舌之间，没有说出来。
林小鱼看着对方的背影，感受到了一股悲伤和孤寂。
他想了想，迈步跟了上去。
许秀秀坐回到秋千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里有两个秋千，其中一个被许秀秀坐了，而另一个还是空着的，只是略小一点。
林小鱼坐上去有些逼仄，却也勉强能容纳进他。
“是因为你的弟弟吗？”林小鱼开动脑筋，说出了心里的猜测。
许秀秀看了林小鱼一眼，随后收回了视线。
她微微一点头，说了一句是。
“你，你要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以跟我说的，我和周大哥明天就要离开了，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来渊城，不会向其他人透露你说的话。”
跟周长麟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以后，林小鱼不用再为了一日三餐而烦扰，他已经能开始学着思考，学着如何与别人相处，如何为别人排忧解难。
他觉得许秀秀现在应该是需要有一个人能倾诉的，他愿意做这样的一个人。
许秀秀低了低头，似乎真的如林小鱼所说的那般，她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虽然他们都在说，小乐的出生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但是”
许秀秀慢慢述说着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我的生母其实并不喜欢我，当初，她是第一个为父亲怀上孩子的人，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不该有的幻想。”
“她幻想着能生出一个儿子，到时母凭子贵，说不定便能被提升为正室。”
“我无法评判她的这个想法是对是错，但最终生下来的是我。”
“她觉得是我害她失去了这一切，最初，连我自己也是如此想的。”
“为了实现她的幻想，我努力学习着一切，终于入了父亲的眼。他开始全力培养我，意欲让我接管许家。阿娘很高兴，但也因此被蒙住了双眼。”
“她开始跟母亲针锋相对，但因着我的存在，母亲始终都在忍耐着，那时的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对有些人来说，竟然是一种伤害。”
“再之后，母亲怀上了小乐，阿娘无法接受这一切，无数次在我面前歇斯底里。我静静地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心中却异常平静。小乐的到来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终于可以只做我自己，不用再亏欠任何人。”
“小鱼，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许秀秀说着，看向安静听着她说话的林小鱼。
小少年比她年纪要小，干净清澈的大眼睛让她想起了走失的弟弟。
林小鱼连忙点了点头：“可以的，你想怎么喊我都行。”
许秀秀笑了一下，继续道：“小鱼，你知道吗？人内心的疯狂是极为可怕的，它能吞噬一切。”
林小鱼不知道许秀秀这话的意思，但他没有打断，听着许秀秀继续说了下去。
“阿娘最终还是走到了那一步，她不甘心即将到手的梦想会因为一个未出生的幼儿而破灭。因此，她对母亲下了手。”
“母亲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身在襁褓中的孩子，一个出生便没了娘亲的孩子。”
林小鱼能看到许秀秀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他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对许秀秀来说，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她的亲生母亲为了自己的利益害死了另一位母亲。
“阿娘被送进了官府，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她的梦想。我依旧还是许府的大小姐，却也成了所有人眼里的一根刺，包括我的父亲。”
“他恨我，恨我的生母害死了他挚爱的人，恨我的存在造成了这一切。”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啊。”林小鱼眉头紧紧皱起，“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小鱼。”许秀秀看向林小鱼，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我不恨他们，我也不恨我的父亲。”
许秀秀不恨任何人，只是苍天弄人罢了。
她换了一个姿势，双脚悬空，慢慢荡起了秋千，语调中带着几分轻松。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以前逼着自己学这学那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在那场变故之后，我反而可以安静地待在房间里，看看书，写写字，养养花”
“只是，平静的生活虽然是我所追求的，但时间长了，孤寂便会慢慢侵蚀全身，直至让人崩溃。”
“有一天，我照常在房间里看书，突然一个小萝卜头出现在了我的窗前。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问我，‘你是姐姐吗？’”
“自那一天起，我的人生中有了一丝喧闹，它点燃了我的生命。”
说到这里时，许秀秀的笑容中明显有了温度。
“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弟弟。”林小鱼心中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
“小乐是个非常开朗而活泼的孩子，在他的世界中似乎没有安静这个词。他不爱学习，最喜欢的，便是到处玩耍，但父亲不许他出去，只让留在府中，然而许府再大，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一天，府里的下人们讨论，说是裕景园有一场表演，小乐听见后便跑来找我，说是要一起出去看杂耍。”
说到这里，许秀秀沉默了很久，随后才再次缓缓开口道：“我看着他眼中的渴求，终是没能再狠心拒绝，我带着他出去，避开了所有人，偷偷跑了出去。”
林小鱼似乎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就像府里下人们说的那样，许天乐走失了。
压抑的哭泣声在林小鱼的耳旁响起。
许秀秀捂着脸，泪水一颗一颗地顺着指缝滴落而下。
压抑许久的内心在这一刻猛然崩塌。
她的生母害死了弟弟的母亲，而她，也亲手弄丢了弟弟。
“你，你别哭。”许秀秀的突然哭泣让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林小鱼有些措手不及。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跑到许秀秀面前，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忽然，他想到先前伤心时周长麟抱着他的场景。
那时候，他感受着周长麟怀抱中的温暖，心中的难受似乎真的有所减轻。
“难，难道要抱抱她吗？”林小鱼如此想着，纠结着，最后慢慢伸出了双手。
园门外，男人狼狈地收回目光。
他倚靠着墙壁，双眼紧闭，脑海中却在一遍遍地重现着林小鱼伸手的那一幕。
“小鹿哥哥，你怎么了？”
怀中的童音将周长麟陷在轮回中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僵硬地抬起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声音嘶哑：“我没事”
园子里的一切还在发生着，他却已经没有勇气再看。
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清晰认识到，自己对于林小鱼的情感。
也是在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情感注定会无疾而终。
他抱起林小年，缓缓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走吧，你哥哥会回来的。”
小家伙对周长麟很信任，他没有怀疑周长麟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小脑袋：“好。”
花园里，秋千旁。
林小鱼猛地将手收回。
不行！他好像做不到！
林小鱼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去拥抱对方，他的身体便会忍不住地想要后退。
这是一种出自本能的抵触。
就在林小鱼陷入纠结和迷茫中时，许秀秀已经擦干眼泪，重新抬起了头。
“让你见笑了。”
许秀秀的声音唤回了林小鱼的神智，他看着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安慰的少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没有，哭很正常的，我就经常哭，哭出来就好啦。”
林小鱼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但他的倾听对许秀秀来说便已经算是一种安慰。
“谢谢你，小鱼，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林小鱼想了想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看到林小鱼眼里的坚持，许秀秀点了点头：“那好吧。”
将许秀秀送至住所后，林小鱼这才返身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慢慢推开客房的门，放轻步子走到床边。
身上的汗早已在夜风中被吹干了，而且如今太晚，也不便再洗澡。
他脱了衣服，掀开床上的被子，慢慢躺了上去，然后伸手去触摸林小年。
“！！！”
他猛地坐起，将被子一把掀开。
床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在？！
“小年小年！”
当初林小年丢失的记忆再次浮现，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床去，连外衣都顾不得穿，直接打开门冲了出去。
就在他慌乱无措之时，隔壁的房门被打了开来。
“小年在我这。”低沉的男音在林小鱼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去，看见了站在门口处的周长麟。
“周大哥，小年在你这？”
待周长麟点头确认后，林小鱼才终于松了口气，也是在这时他发现，周长麟竟然整整齐齐地穿着外衣。
“周大哥，你还没睡吗？”
周长麟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林小鱼见状，也跟着进了屋。
“他中途醒了过来，发现你不在，哭声吵醒了我，我便把他带到了这里。”
周长麟简单解释了一遍，至于后面找人之事他没有说，自然也不会再问林小鱼为何会大半夜的跑出去，而林小鱼正好也不想将自己半夜偷偷起来练武的事情告诉周长麟。
他来到床边，将林小年抱了起来：“那我这就带他回去，周大哥你赶快休息。”
周长麟微微点了点头，目送林小鱼抱着孩子离开后，上前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背后站了很久很久。
门外，在门关上时，林小鱼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着随着门页关闭而被黑暗渐渐吞没的周长麟，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恐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