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漂亮的好人，谢谢你。”
海岸边上，清越的男音在林小鱼耳旁响起，隐约带着些不悦：“有什么事想不开，非要寻死见？”
来人正是周长麟。
他远远地看见林小鱼向着水边走去，以为是要跳海，这才急忙赶了过来。
林小鱼抬起头，眼中的恐惧随着眼神的聚焦而慢慢褪去。
“不是”他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微挣开了周长麟的钳制，一步步继续向着水边走去。
周长麟这次没有再阻止。
他看了林小鱼的背影一眼，转身走回到岸边。
“少爷，小恩公这是想不开吗？”小七一边将买好的船票递给周长麟，边看向远处问道。
周长麟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副不想管的样子，目光却时不时地望过去。
小七来回瞅了瞅，末了，试探着道：“要不，我去劝劝？”
周长麟收回视线：“随你。”
小七知道，这就是同意了。
“那我去瞅瞅，您在这边稍作歇息。”
售票亭外有一道长廊，周长麟便找了一处坐下，正好可以看到海边。
“那个人是在干嘛？”这时，一道声音从票亭处传来。
周长麟看过去，只见那个卖票的柜员正透过亭子上的小窗同样望向海边的方向，不一会儿便喊了一个小厮上前，交代道：“看到那小子了没？估计又是一个想混票的，你带人给我看死了，别真让人爬了上去。”
小厮领了命令，连忙小跑着离去，很快便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守在船舷处，虎视眈眈地盯着林小鱼。
柜员见一切妥当，口中啐了一句：“呸，死穷狗，尽会添麻烦。”
周长麟眼眸微垂。
在他的视线中，那个“寻死”的少年没有继续在水边逗留，而是低着脑袋慢慢向着岸边走着。
小七跟在旁边好像在说着什么，对方却像是傻了一般无知无觉。
周长麟站起身，来到票亭前，高大的身影在案台上洒下一片阴影。
中年柜员被挡了阳光，不悦地抬起头，刚要开口呵斥，却在看到周长麟的瞬间将到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们这是民用船只，来的都是些无权无势的平民，很少能见到像周长麟这种一看就是大家子弟的人。
“这位客人，可是要买票？”
中年柜员的声音顿时恭敬了许多，他耐心地为周长麟解释道：“您来得晚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三张套票，您如果要买的话得全部买下。”
周长麟点了点头，将先前小七交给他的双人套票放在案台上：“换成三人的。”
按照常理，售出的票是不退不换的，但柜员只犹豫了一瞬，便接过周长麟的双人套票，又从柜子里另外取了三张票恭敬地递了出去：“承蒙惠顾，只是还需补上半两差价。”
周长麟接过票，淡淡道：“稍等。”
说着，他转身朝着林小鱼两人的方向走去。
后方，柜员从亭子里伸出头，爽快地应了一声。
他倒也不担心周长麟不给钱。
先别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再者，以他的眼力，周长麟身上随便一件配饰便不止半两银子，他还会担心对方耍赖不成？
自从那些人守在船舷边以后，林小鱼便知道最后一条路也没了。
他茫然地往回走着，心中像是棉絮一般乱七八糟，完全没听见小七在说些什么，直到一只手伸到了他眼前。
他呆呆地抬起头，目光在那只异常白皙的手上顿了顿，随后转移到那手指间夹着的一张纸上。
“船票。”眼前的男人夹着纸张的手晃了晃，似是有些不耐烦，“拿着。”
林小鱼下意识地接过那张纸，目光落到上面，看到了上面写着的船票二字。
他连忙睁大眼，仔仔细细地去看，只见上面写着：“船票：百乡镇至泽城”
“给给我的？”他呆呆地抬起头，一双圆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尤其是配着脸上还未滚落的泪珠，显得憨态十足。
周长麟不自觉地有些想笑，却秉持着形象，故意冷着一张脸：“不要？”
话音刚落，林小鱼便猛地摇了摇头：“要！我要！”
他连忙抓紧船票，生怕下一刻就会被周长麟反悔收回去，也是在这时，他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周长麟的脸。
那一刻，林小鱼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好真好看”
或许是林小鱼的眼神太过干净，周长麟罕见的没有为此生厌，反而是唇角微微勾起，感到了一丝愉悦。
“嘿嘿”林小鱼看着周长麟的脸舍不得挪开，他眨了眨大眼睛，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漂亮的好人，谢谢你。”
得了好人卡的周长麟随意地摆了摆手：“不过一张船票罢了，况且，你也救过我一命。”
他指的自然是先前差点被石头砸中，然后被林小鱼及时挡住的事。
林小鱼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其实，那大石头是我没放好，才，才滚下去的。”
周长麟：……
小七：
“行了。”周长麟无所谓地转过头，“总归不过是一张船票而已，就当是本少爷发善心了。”
虽然如此说，林小鱼却不想占对方的便宜，毕竟这张船票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
“那我给你干活吧。”他思来想去，自己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是卖力气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自己的一条胳膊，在两人眼前挥了挥：“我现在没有钱还给你，但我可以给你干活，我力气很大的……”
周长麟当然知道对方的力气有多大，他摸了摸下颌，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个提议。
从百乡镇到泽城路程不算太近，谁也保不齐这途中会遇到什么麻烦，身边有个大力士保护总好过没有。
如此想着，他便点点头同意了林小鱼的提议。
“我身边确实缺个护卫，既然你不反对，那便保护我一段时间，就当是抵那张船票了。若你表现得好，下船时我再多给你结点工钱，如何？”
林小鱼正愁身上没钱，又没时间去挣钱，没想到周长麟不仅允许他打工还债，还给了他一个挣钱的活计，简直开心得不行，哪里会不同意？
他连忙拍着胸脯，脏兮兮的脸上笑得比太阳还要耀眼：“好人，你真是太好了！你放心吧，我可会打架了，一定能保护好你的！”
见到林小鱼那开心的模样，不知为何，周长麟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就在这时，小七转头看向轮船那边，说道：“少爷，船好像要开了，我们还是先上船吧？”
周长麟点了点头：“你先去把剩余的票钱付了。”
小七闻言一阵无语：“少爷，您身上不是也放着钱呢吗？”
“懒得等。”周长麟理不直气也壮。
他身上几乎都是大额银票，还得等着对方找钱，麻烦。
小七长叹一声，认命地往票亭那边走去。
这边，周长麟朝着林小鱼微微颔首：“走吧，先去船上。”
“哦哦。”林小鱼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船票小心对折后收好，才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了上去。
有了船票，三人很顺利地上了船。
由于泽城路途遥远，用的自然也是更大更安全的船。
林小鱼从未出过远门，更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豪华的船，一时看迷了眼。
周长麟摇了摇头。
“行了，接下来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看。”他指了指林小鱼道，“先去房间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他实在是看不得对方这一身的邋遢。
林小鱼顺着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的泥污，挠了挠头道：“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周长麟闻言看向小七：“你们身量差不多，借一套给他。”
小七点了点头：“好嘞。”
林小鱼顿时感激地看向他们：“谢谢好人，谢谢小七大哥。”
小七噗嗤一笑：“你这是啥称呼啊？”
周长麟抱起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小鱼，只是对方身上实在太脏，看不出太多：“你今年多大了？”
林小鱼回道：“十五了。”
周长麟轻嗯一声：“我姓周，比你虚长几岁，往后便喊我周少”
“好的，周大哥。”林小鱼连忙点了点头，一双圆眼睛看上去既真挚又单纯。
周长麟吞下最后一个“爷”字，顿了顿，最终没有纠正对方的称呼。
“至于他。”他指了指小七，“你们年岁相近，互相称呼名字即可。”
“好嘞。”林小鱼此刻乖得不行，周长麟怎么说他就怎么听，“小七。”
“哦对了。”他反应过来还没有介绍自己，连忙道，“我叫林小鱼，年年有鱼的鱼。”
“林小鱼”周长麟点了点头，“知道了。”
双方相互介绍完之后，周长麟转身向着船舱走去：“先去找找我们的舱房。”
说是房间，其实是个供三人入住的套间。
他们看向手中的船票，上面有他们的房号，贰零捌号房。
“少爷，您睡最里面这间吧。”来到舱房，小七快速看完整个套间，来到最里面的那扇隔间前说道。
这套间一共三间房，最里面那间要更宽敞一些。
周长麟环顾一圈，明显对这简陋的环境有些不太满意，但他也知道出门在外容不得挑剔太多，便点了点头道：“嗯，那就这间。”
确定好房间之后，小七便将行囊规整好，只将银票等贵重物品随身携带。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也该到了吃饭的时间。
周长麟率先向外走去，临出门前，他转头对着林小鱼道：“待会船员会送热水过来，你洗干净之后来大堂找我们。”
林小鱼乖乖点头：“好。”
交代完这些后，周长麟便带着小七离开了。
林小鱼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只觉得这是他住过的最大的房子。
他左摸摸右看看，心中则在想着，等找到弟弟后他就努力做工挣钱，以后也带着弟弟来住上一住……
正这般想着，敲门声响起。
“客官，热水到了。”
林小鱼上前打开门，门外是两个提着水桶的小厮。
“进来吧。”他将门完全打开，待两人将水倒入浴桶中离开后才重新关上了门。
他站在浴桶前，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服，顿时眉头一皱。
现在天气正热，他昨天在村子里跑了半天，又赶了一夜的路，衣服早就被汗给浸透了，再加上路上摔了好几次，粘了不少泥土，如今身上全是汗味和泥土的腥味。
他忙不迭地将衣服全给脱了，赤条条地钻进浴桶中。
“唔……”温暖的洗澡水浸没全身，仿佛缓解了所有的疲劳，舒服得让他眼皮子直打架。
“不行，不能睡！”他猛地晃了晃脑袋，捧起水在脸上狠狠一搓，“周大哥他们还在大堂等我。”
想到这里，他打起精神给自己搓洗干净，又就着剩下的水将衣服洗了洗，放到靠窗位置晾着，才穿着小七给他的衣服来到了大堂。
此时已经是晌午，大堂里人头拥挤，座位上也都坐满了正在用餐的人。
林小鱼个头小，踮着脚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周长麟他们所在。
他怕两人等急了，正准备直接喊时，周长麟率先看见了他。
对方身高体长的，一站起来比大多数人都要高上一点，抬起手那么一挥，林小鱼便看见了。
他小脸一喜，露出一对酒窝，跟着用力挥了挥手。
“让你们等久啦。”他穿过人群，来到周长麟他们所在的桌边，在其中一个位子上坐下。
周长麟看了过去，眉梢微微一挑。
没想到，这人洗干净了之后，看着还挺不错，就是太瘦了，脸上都没几两肉。
“怎么啦？”林小鱼见周长麟盯着他看，以为是衣服没穿好，忙低下头去检查。
“没事。”周长麟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向墙上的菜单，“看看想吃什么，自己点。”
林小鱼闻声看过去，下一刻，便被上面的价格给吓得呆在了原地。
“这，这么贵？！”
不怪他如此吃惊，抛开那些他没吃过的食物不谈，就算是最简单的阳春面，小镇上才卖五文钱，这里居然要十五文，整整三倍啊！
看了他的惊讶，小七帮着解释道：“这里不比陆地，食物都是有限的，价格贵点也合理。放心，你是少爷的护卫，少爷自然会管你的三餐饮食，放心点就好。”
“真，真的？”林小鱼看看小七，又看向周长麟，再次确定对方真的是个大大的好人，“那我要两，不，三碗阳春面……可以吗？”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看向周长麟的目光有些忐忑，担心对方嫌弃他吃得太多，但他自昨天午后起就没再吃过东西，实在是太饿了，如果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他真的要撑不住的，更何况，他还要保护对方呢。
果然，周长麟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要吃三碗阳春面？”
听着周长麟的问话，林小鱼也觉得自己要的太多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那，那两碗？”
周长麟摇了摇头，没再继续理他，而是对着一旁经过的小厮招了招手道：“银鱼，卤虾，什锦苏盘……将上面说的那些各来一份，再加一碗阳春面。”
“好嘞。”小厮快速记下，然后便转身去了后厨。
听到三碗阳春面被减成了一碗，林小鱼有些失望，却不是对周长麟有什么怨言。
毕竟……
他悄悄摸了摸肚子，心里面念道：“肚子啊肚子，你吃得太多了，要少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