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三情相悦
掌柜回道:“那位贵客没有表明缘由。”
宋千逢问道:“可知是何人?”
掌柜摇头,不敢说是自己的前东家,将怀中的木匣打开,里头装满了晃眼的金子,回道:“他就让下人拿了一匣金子给我,说是要见东家。”
出手真阔绰。
而且还知晓茶楼背地里的东家是谁,非富即贵,宋千逢满头雾水,这茶楼还没开多久呢,就引来有心人的惦记了?
“要不,我去吧?”曹云策担心道。
“没事,我去看看。”
宋千逢起身,跟着掌柜往外走,方出门走了几步便停下了,掌柜将房门打开,躬身作请,合着这位贵客就同她一墙之隔。
她抬脚迈进屋中,瞧见坐于茶案旁听戏的人,一袭藏青色长袍,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戏曲声轻叩着案面。
“找我何事?”
徐锲闻言掀眸看站着的人,蜷起食指,指节敲了敲茶案,声音若玉石落地,“过来坐会。”
宋千逢上前,隔着茶案,同他相对而坐,想起昨日在后院厢房中的事,没有什么好脸色。
徐锲抿了口热茶,幽然道:“陪完他,也该来陪陪我了。”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曹云策。
宋千逢道:“我今日是来看铺子经营得如何,又不是来玩的。”
“是,”徐锲给她倒茶,语气寡淡道:“你们只是喝喝茶,又听听戏,再互相关心罢了。”
宋千逢:“……”
徐锲收回手,拿出锦帕擦拭沾染在指间的茶水,继续淡淡道:“你们两情相悦,还是莫要忘了我才是。”
他抬眸看向面前人,语气幽幽。
“我们三情相悦。”
宋千逢喝着茶险些喷出,咳嗽几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云策哥哥如今只是我的哥哥。”
“你认的哥哥是挺多的。”
宋千逢喉咙一哽。
徐锲扭头看向戏台,喝茶间茶碗遮住了眸中的冷色,开口道:“这戏中有句话,我觉得不错,生同衾,死共穴。”
“不过若是三个人一具棺椁,怕是过于拥挤。”
阴阳怪气。
宋千逢唇角勾起笑,悠然道:“好酸啊,这酸味熏人得很。”
徐锲侧眸看着她,眸底情绪隐隐翻滚着。
屋中霎时寂静,气氛有些凝滞。
忽然,甲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主子,沈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那紧闭的门便被人踹开,宋千逢迅速闪身躲于隔屏后,她与徐锲私下见面,可不能传到旁人耳朵里。
小渐鸿不知她的身份,若被他瞧见,又连起过往种种,定会引起猜忌。
一身红金飞鱼服的人神情肃穆,剑眉紧蹙,直接挥剑将挡门的甲羽打出,来势汹汹。
啪的一声。
徐锲眼前的茶案抵了柄剑,剑未出鞘,震得茶水泛起圈圈涟漪。
他顺着剑向上看,对上来人的脸,淡漠道:“说话就说话,动手作甚。”
沈渐鸿眼神凛厉如鹰隼,质问道:“我说过莫要再做违背律法之事,徐弃,你为何不听?”
徐锲闻言轻笑,云淡风轻的模样,“沈大人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
沈渐鸿眯眼,压低声音道:“有人利用东厂之名贩卖私盐一案,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躲在暗处的宋千逢一怔。
徐锲抬指抵住眼前的剑,沉眸反问道:“沈大人有证据吗?”
沈渐鸿磨牙,愤然将剑收回,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袁无忌手底下有个叫马五德的阉人,竟敢贩卖私盐,被沈渐鸿捉捕归案,审问后才知,早在一年前,便有个内官给了他盐引,让他从中牟利,贪了数千两黄金。
沈渐鸿顺着内官的线查,却只查到那内官月前便还乡了,最终在那内官的乡中河道里找到尸体,经仵作查验,是醉酒而亡。
又从马五德口中撬出,其牟利的黄金大多都孝敬给了袁无忌,所有的一切,仿佛就等着他查,让他将这桩事捅到陛下面前。
杨嵩和樊知彰一个接一个出事,如今袁无忌也沾上荤腥,让他很难不去怀疑是徐锲布局要杀掉这些人。
徐锲冷声道:“若沈大人有证据,便不是孤身来寻我,而是带着锦衣卫来缉拿我归案,既无证据,还请沈大人慎言,诽谤朝臣,任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得脱层皮。”
沈渐鸿攥紧剑,看向徐锲的眼神充斥着复杂。
他压下情绪,收剑而坐,开口道:“徐弃,东厂牵制着司礼监的宦官,陛下信任袁无忌,你动,便是将你自己送到闸刀下。”
“你做得再天衣无缝又如何,难保陛下不会猜忌你,风口浪尖之上,无人能全身而退。”
徐锲坚定道:“是袁无忌掌管不严,令底下人犯下大错,就算你查个底朝天,仍是他的罪名,沈雁,你还是将我想得太过了些。”
沈渐鸿眸中透着思量,不信这番话,“陛下今日看过弹劾东厂的奏疏,看样子是要保人。”
徐锲沉默。
沈渐鸿垂眸,目光扫到茶碗边沿上有脂红色,眼中闪过惊然,而后道:“我话尽于此,东厂私盐案,你最好是真的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他说着起身往外走,余光扫了眼隔屏,那屏底的木格镂空中,隐隐约约有双绣花鞋。
待甲羽将门关严实,宋千逢才从隔屏中走出,坐下后缄默不语,想起在镇国公府时,甲羽有同她说过,徐锲对东厂下手了。
而且,小渐鸿的性子她了解,若非是真的,他不会动怒,看来是无奈于抓不到证据,又不能直接将徐锲绑去审问,所以才想试着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但徐锲嘴风太紧了,他得不到想要的话。
小渐鸿说得没错,萧显看中东厂,又怎会让东厂元气大伤。
斗来斗去,没什么意思。
她知道,徐锲是为了替她报仇,可正是因为这样,她不忍心见他执着于此。
当年百官弹劾的事牵扯得太多,是她狂妄到觉得能以自身之力除去弊病,殊不知深陷淖泥无法动弹。
放眼历史的洪流,王朝迭替,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再风流的人物,再强大的王朝,最终都会消散。
宋千逢叹息道:“何必呢,人生苦短,没有那么多放不下的,我都不在乎了。”
徐锲抬眸与她对视,只一个眼神便明白她在想什么。
“我在乎。”
宋千逢怔住。
徐锲盯着她,目光灼灼,“若非靠恨,我活不到如今。”
“恨是个好东西,至少让我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