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活着不易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君安与何方先后从永乐宫走出,即便他们撑着伞,却依旧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尤其是君安,他用来蒙眼的黑布已然不见,露出那双毫无光彩、宛如死鱼般的灰色双眸,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那张俊美而又白皙的面庞上,显得分外凄然。
越清浅望着这般的君安,心中百味杂陈,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君安这模样就知道,他定然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内疚之情,她忍不住唤道:
“君安……”
君安听到她的声音,身躯猛地一震,随后惨然一笑:
“越清浅,你来了,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越清浅无言以对,眼见君安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只是担心你,特意前来看看你,你如今可好?”
君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点头说道:
“我好得很,从未如此好过,如今你知晓我是个废人了,想必也不会再纠缠我了,我反倒高兴得很。”
越清浅低下头,不禁思忖:若是自己未曾将君安拖下水,他是否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然而她得出的结论却是,即便没有她,君安也会这么惨!
他生在皇室却想超然世外,殊不知他的孤高清冷人淡如菊在别人眼里毛都不是。
他在太子和皇后眼里,就如同自己前世在母亲弟弟眼里是一样的,只是个工具人罢了,迟早会被榨干所有价值,含恨而终!
所以她突然就不内疚了,抬起头直视君安那张如艺术品的脸,问了句:
“你有没有试过,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有一次。”
“为,自己而活?”
君安的双眼依然没有任何神采,但他的面色却没有那么冷硬了,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
忽然他笑了一声:
“或许,下辈子可以试试。”
听到这句话越清浅心里咯噔一下,快速看遍君安浑身上下,却见他手腕处有一道淡淡的红痕,鲜血不断涌出,但刚一涌出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君安!”
越清浅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君安红着双眼仰着头,似乎要临近崩溃边缘,他疯狂的想要甩脱越清浅的手,两人拉扯之间从他袖子中掉出来一块瓷器碎片。
这下跟在他身后的何方才反应过来。
“殿下,您有没有被割伤?”
何方赶紧过来看他的伤势,谁知君安突然一声暴喝:
“都给我闪开!不许管我!”
何方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君安如此暴怒,他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主子。
唯有越清浅并未被他的怒喝所震慑,竟用牙齿硬生生将他的袖子撕下一块,而后紧紧钳住他的手,强行为他包扎起来。
君安两行清泪混着雨水流淌,似乎已经脱力了,挣扎的不像之前那么剧烈,但语气却更冰冷而绝望:
“越清浅!你究竟意欲何为?”
越清浅怒目圆睁瞪着他,大声吼道:
“多大点儿事啊!你就要寻短见!你要知道,自杀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这不过是懦夫用以逃避的手段罢了!”
君安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往昔最怕被人说成懦夫,而如今却甘愿当那懦夫,只因他实在是太累了,对这个冰冷的世界也再无半分留恋之情。
“我,自从双目失明后,我的父母兄弟非但对我毫无怜惜之意,甚至视我为耻辱拖累,我倾尽所有力气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可,收效甚微。实则……我能活到如今,已然实属不易……”
越清浅静静地聆听着,她这才理解君安,他究竟多大年纪?
方才满十八岁罢了,前世在这个年纪,高中毕业而已。
他不仅眼前一片漆黑,生活更是毫无半点光亮,让一个少年人长久处于这尔虞我诈的皇宫,又给他施以高压,精神状态良好都算是奇迹了。
或许正如他所言,能活到如今,已然极为不易了。
君安嘴唇愈发苍白,声音愈发微弱,说得也愈发艰难,缓缓滑落下去。
越清浅紧紧抓住君安的手,她强忍着发酸的鼻尖,倔强地将他拉起,让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使出浑身力气支撑着他,使其得以站立。
她仿若要将前世的那个自己拉起来,撑起来,她就算死,也要笔挺地站着死去。
君安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但他能感觉到,越清浅那股倔强的支撑之力。
他难以理解,在他眼中,越清浅不过就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大小姐,凡事随心所欲,全然不顾及他人感受,但此刻他竟觉得越清浅是唯一懂他的人,只因他也不甘心如同一摊烂泥般,趴在地上死去。
“你尽管厌恶我,尽管拒绝我,但你若想要死,我却绝不允许!一旦你死了,万事皆休,我将再无依仗,必定要嫁给太子那个混蛋了!”
越清浅紧紧咬着牙,搀扶着君安,紧紧捂着他的伤口,朝着太后寿康宫的方向走去。
君安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他再未言语,却将身子靠在了越清浅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太后寝殿,寿康宫。
太后常年礼佛,宫内始终烟雾缭绕的,她也当真是个菩萨,越清浅带着半死不活的君安过来时,她也仅是给了个偏殿给君安躺着,连面都没露。
玉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君安长大的,也只有她心疼君安,赶紧让人找了御医来,也对越清浅千恩万谢了一番,并找来干衣服给她换上。
御医进进出出,越清浅便耐心的等着,一直到夜晚,才传来君安苏醒的消息。
此时,雨已渐停,越清浅很高兴,想要去探望君安,却被青团拦着:
“小姐咱们该出宫了,宫门快要落锁了。”
越清浅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只得叹了口气。
“走吧。”
说着,主仆二人就从待了一下午的暖阁里走了出来,越清浅路过君安的偏殿,微一停留,她也不知怎么了,就有一肚子话想要跟君安说,或许是他跟自己的遭遇太像了,故而她生了怜悯之心。
只希望他别再想不开了,越清浅喃喃自语:
“君安,保重。”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踏出寿康宫的大门。
此时孤零零坐在偏殿床榻上的君安似有所感,他微微抬起头,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