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去往梁州
地动后的第四天,那个倚在草棚废墟边的官兵死了。
村庄前的火堆依旧熊熊燃烧着,喊话的人又换了。
救援始终没来。
也或者是因为大半个益州都自顾不暇。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路,也许比在凉州还糟糕。
项容收拾好一切,往东边走去。
府城江陵在南边,那边是权力中心,管控只会比南阳城更严格。
事实证明,项容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上路不久,她就在途中听说为了防止疫病传到府城那边,往南的路被封锁了。
所有往南边跑的流民一律格杀勿论。
此举并未让南边人心惶惶,反而得到了一致呼应。
大赞刺史府行事果断有力,舍小保大,保护了南边百姓的生命安全。
项容再次研究起段领头给的那张舆图。
…………
那份舆图标注了南阳城往东大大小小的县城与集镇。
一些有特殊风俗或者物产的地方,段领头还在旁边做了标注。
项容一路走过,看着沿途县城与集镇的惨状,忽然觉得这舆图宛如一张死亡名单。
地震的波及范围比她想象的广,所途经的村落、集镇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路倒塌下来。
南阳城肆虐的鼠疫,在这里同样猖狂。
一开始,她还能看到村民燃起火堆,焚烧尸体。
后来大概是因为死的人太多,尸体就那样凌乱地陈放在路边,被蚊虫叮咬,被野狗啃噬。
入了夜,项容想寻个林子、上树休息。
可走到林子边缘,便看到一双双的脚在空中晃荡。
她瞬间头皮发麻,抬头去看,林中挂了很多尸体,仿佛恐怖片现场。
也许是家人死绝,也许是看到了疫病对家人的折磨,恐惧绝望至此,便选择自杀。
项容这一夜没有休息。
林子的尸体太过触目惊心,她几乎一闭眼就是一排排黑乎乎的脚在她眼前飘荡。
她干脆继续往前走。
走到天亮,阳光出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被汗水浸湿的衣裳。
明明饿极了,却没啥胃口,只好喝完了水囊的水,勉强补充一些体力。
日复一日,舆图上的地点被项容一一圈过。
淳安镇、十里坡、木竹坞、大乐村、桂花镇、青石村……
大概以桂花镇为界,地震的影响几乎到此为止,桂花镇是她见过的唯一房屋没有大面积坍塌的集镇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多乐观。
因为往南的道路被封锁,从西边存活下来的流民,大多尽力往东。
桂花镇只是个小集镇,连关卡都没有设,自然拦不住流民。
项容本意是想来桂花镇补充些干粮,然而她到时,集镇已经被祸祸得不成样子了。
流民像疯狗一样哄抢食水和衣物。
沿街的商户无一不遭到抢劫。
有的人脸色发青,看起来就像是身染重病。
各商户连靠近都不敢,流民碰过的东西也不敢再要。
有家卖糕点的老板胆子挺大,从后院拿来了木棍,和伙计一起驱赶闯入的流民。
谁知道带头的那个竟不退反进,猛地扑上前,狠狠咬住了老板的手腕。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甚至咬了些血肉下来,老板痛得惊呼。
他倒是嚣张地哈哈大笑,满口鲜血,跟个恶鬼似的。
“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像有病?对!我就是有病,我要死了!你被我咬了,你也会死!”
糕点老板本就痛得头晕眼花,一听这话,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腿软的站不住。
而他身后的伙计更像见了鬼似的,扔了木棍,拔腿就跑。
咬人的流民又是一声冷笑,狠狠踹在几近昏迷的老板身上。
他边肆无忌惮地拿起糕点就吃,边对旁边饿死鬼一般的同伴们道:
“看到没,这些都是怂货,比谁都怕死。”
“咱们这些从死人窝里爬出的,偏偏最不怕死,他们对我们发狠,我们就比他们更狠!懂了吗?”
“懂了!林哥厉害!”
这件事发生时,项容在远处的巷子口看得真真切切。
但她更看得出来,那人根本没有染病,脸色发青更像是没睡好。
染了鼠疫的人哪有那么大力气扑过去咬人,还那么有胃口,大吃大喝。
何况鼠疫发病病程极快,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大多数就没染上。
这人分明是看穿了当地百姓恐惧疫病的心理,将计就计,故意吓唬他们。
其余的流民有样学样,以假乱真制造恐慌的人越来越多。
搞得桂花镇也鸡犬不宁起来。
但凡有人稍微咳嗽两声,就草木皆兵。
一时间,桂花镇也人心惶惶起来。
有人盘算着搬家,去隔壁的青石村。
也有人商量着要不要联合起来,将流民赶回去。
可惜他们之间的联合很脆弱,往往一道咳嗽声就可以打破。
就连曾经相亲相爱的夫妻,因为一声咳嗽,就会避之如蛇蝎。
等过几日,证明那咳嗽不过是普通风寒引起的,夫妻俩虽松了一口气,感情却出现了嫌隙,再也不能修复如初了。
大大小小的吵架、争论、斗殴事件在各处上演。
起源就是那个流民说的那句话。
桂花镇有人去所属的四方县县衙报了官。
一开始,奉命来的县衙官兵只得了驱赶的命令,谁知流民抱团,根本不服管教。
他们有疫病做“防身符”,县衙官兵投鼠忌器,只好派了人回去复命。
再回来时,他们带了更多的人 ,还有弓箭手。
“大人下令,所有流民,就地处死,格杀勿论!”
可惜这个果决的命令下得晚了些,桂花镇已经回不到从前宁静的生活了。
而那群流民多数也先一步离开了桂花镇。
提议离开的依旧是那个林哥,他看着并不强壮,脑子却很好使,迅速地在他的小队伍中确立了主心骨的位置。
又很快聚拢了一波流民,俨然成了一个小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