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烘糕与乳脂花
这一瞬间，易不静的悔恨铺天盖地，犹如涛涛江水绵绵不绝，一路撒着泼打着滚翻腾进了大海。
他他他他他怎么就贪心……投机取巧……找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帮手呢！？
且不说私铸铁器的事儿有多大，单就是融了农耕用的犁头造锅，这姓薛的绝对是个惹事的祸头子！
一想到宋王就坐在前堂，店里店外都是达官贵人，易不静只能强行压抑想要尖叫的冲动，凑过来小小声问748。
“能能……不能能不能不用铁……铁铁锅？”
不用？
748歪头。
“做都做了，为啥不用？”
“就是做了才要命。”
易不静都要给748跪了，贴着它耳朵说道。
“盐铁……盐铁官营啊！铁器只有铁匠铺能卖，而且都在官府有登记造册的！”
“我这是自己做的啊。”
748有点不明白。
“材料都是家里有的，我自己起的炉子自己烧的火，浇水和锻打自己都能干，不需要找铁匠，做出来的锅我为啥不能用？”
“你融了耕地用的铁犁！”
易不静脑子都要炸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鸡叫，然后又拼命捂住了嘴巴。
没一会儿，一个小内饰挑帘进了灶房，问午食准备得怎么样了。
宋王外游，一日正食在早晚，正午这一食虽说吃的简单，但也不能随便找点什么填饱肚子，便定在了易家的轩福楼。
这事儿是内事总管曹集安排的，因为知道易家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敢把重要的一餐定在轩福楼，这样就算王爷生气也不会太火大。
“马上就好。”
748应道。
它看了一眼易不静，示意他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先招待好宋王才是正事。
于是两人开始闷头炒菜。
易不静的刀功不错，今天的菜色都是他提前准备出来的，按照748的要求切丝切片。
而748那边，预先准备好的石挂炉从一大早就开始烘烤，到此刻748半开封闭的石板，浓郁的蛋奶混合的香气迅速弥漫在灶房，在表面再淋上一层蜂蜜，引得易不静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好香！”
他赞道。
“这味道有点像酥山？是什么新点心吗？！”
“是火烘蛋糕。”
748戳了戳蛋糕的表面，对弹性和膨胀度十分满意。
多亏前段时间的力量（榨油）训练，让薛大壮的小身板拥有了一双麒麟臂。不然光是打发蛋白这一项，做出来的成品就不容易这么成功。
除了火烘蛋糕，748还给宋王准备了一样奶油小点。
开元年间贸易兴盛，在长安、洛阳等大城市时常能看到胡商的身影，许多西域餐食也随着商路的延伸一路进入大唐。
海州城也有胡商，于是748便让易不静想办法搞到一批牛乳，经自然发酵后煮成奶渣，然后以薛大壮之麒麟臂用力搅拌，人工分离出奶油，再混入粘稠的蔗浆，挤成裱花的形状。
本来还可以做的更复杂些，不过考虑到时代口味的差别，最终748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做法，并把奶油和蛋糕分开上桌，主打一个量大、新奇。
“去吧。”
748拍了拍易不静的肩膀。
“你代表易家露脸的时候到了。”
这要换在几天前，易不静的心情那得是无比的激动，甚至还在家中演练了无数次仪容步态，恨不能一眼就让贵人记起他阿翁的好。
可到真到了这一刻，手里端着喷香扑鼻的点心盘子，易不静的心情却如同上坟一样，除了沉重就是忐忑，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他既盼着宋王能喜欢薛贤弟做的饭菜，又不希望对方过分关注，尤其不要来灶房看那口炒锅，闷不吭声把贵人答对走最好。
结果事情注定不能如他所愿，宋王李成器一看端上来一盘半是金黄、半是润白的点心，瞬间便起了好奇心。
“这是何物？”
“回禀殿下，这是烘糕和乳脂。”
易不静硬着头皮给宋王讲解。
“烘糕是用麦粉和鸡蛋烘烤出来的点心，乳脂取用牛乳中的精华，熬制打发而成。”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旁便有负责膳食的内侍过来查验，确认没问题之后，盘子便端放在了宋王的面前。
宋王先选了奶油花品尝。
入口即化，唇齿间充盈着牛乳特有香气，却又无一丝腥膻味，沃肺融心，吃的宋王忍不住赞了一声。
“美味！”
易不静暗暗舒了一口气，心说还好信了薛贤弟。
今天早上他看薛大壮煮牛乳桶，人差点没厥过去，那一桶糠糠糟糟的到底是啥？确定不是放坏了！？
事实证明，大壮兄弟还是很靠谱的，做出来这两样点心都很得宋王殿下的青睐。
烘糕香甜，奶油细腻，关键都是李成器没见过的做法，尤其那个乳脂花，他是打心眼里喜欢。
这个时候，其他菜肴也相继奉上。
根据748对易山手札的提炼和分析，宋王的口味应该是点心喜好香甜，菜肴偏重咸鲜，于是这次的备菜它着重在咸鲜上下了功夫。
原本就有味道的适度用味精提味，味道清淡的用酱油增鲜。易不静看不上眼的黑色小瓶瓶里装着748用打铁的余温催发出来的酱油，虽说风味肯定没有传统酿晒出来的美味，但也是开元年间独一份的存在，足够惊艳世人。
果然，宋王对于浓油赤酱的做法十分满意。
“风味十足啊！”
他对曹集吩咐道。
“去问问易家小郎，愿不愿意进王府？他这手艺比他阿翁也不差什么了！”
曹总管一愣，随即点头。
他也是没想到易老头的孙子还藏了一手，端出来的菜色竟然如此出色。
既然有这本事，那之前为啥不拿出来好好开店，轩福楼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不过现在说这个都没必要了，人的命天注定，这不易家小郎的造化就来了吗！？
于是曹集笑眯眯地进了灶房，把王爷的意思跟易不静说了一遍。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大喜过望，忙不迭跟他出去谢恩，谁料这小子竟然面色发白，吭哧了半天都没挤出一句完整话。
“……啊……小的……小的……”
曹集微微皱眉。
“小郎这是何意？”
他顿了顿，嗓音略微和缓。
“便是不愿也无妨，王爷又不会强人所难，你跟着杂家去回禀王爷，把话说清楚便罢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易不静哪有拒绝贵人的胆子呢！？
但他又不敢答应，因为就他那点手艺绝对是要挨打的，挨普通食客的打和挨王爷的打那差别可太大了。
想了又想，到底没敢隐瞒，把实话跟曹集说了。
“竟是这样！”
曹集眉头紧皱。
难怪易不静的表现和他之前查到的大相径庭呢，他还以为是手下人办事不力。
“这事杂家可做不了主。”
曹总管摇头。
“王爷想吃易家菜，你找了别人替工，往小了说是欺瞒，往大了说有奸人要谋害贵人也使得。”
“……你还是亲自去跟王爷禀明情况，听王爷的处置吧。”
这话说的易不静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哪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还牵扯到谋害贵人这样的大罪！？
此刻他站在灶房里，之前得宋王夸赞的虚荣早就散的精光，心里就只有后悔两个字！
早知道，早知道……
“后悔也没用，还是先把事情说清楚吧。”
748提醒他。
“你再犹豫一会儿，他们就真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易不静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往外走。
一边走，他还不忘跟748道歉。
“对不住了薛兄，这次是我贪心不足，连累了你，等下我一定跟贵人秉明，一切都是我的主张，与薛兄你没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前厅。
此刻偌大轩福楼就只有宋王这一位客人，两人一出来，所有的视线便都集中了过来，场面十分具有压迫感。
748倒是无所谓，易不静双溪一软，直接跪在了宋王面前，口中连呼“饶命”。
李成器是个很和气的中年人，他喜好美食美酒美人，对一切美的事物都很有包容心。
易不静虽然不在他的审美范围中，但他是府里旧人的孙子，只要没犯什么要命的事儿，李成器也不会太过苛责。
就比如他听易不静吭哧瘪肚说完原委，也只是笑着骂他贪心不足，对于易不静的欺瞒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朝站在角落的748招了招手。
748走到宋王跟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学着易不静的样子拜了下去。
宋王让他免礼，然后笑着说起了他菜肴的事儿。他特别提到那盘爆炒羊肉，那种滑嫩但又入味的口感简直太合他心意了，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因为是用炒锅滑炒出来的啊。”
748还以为对面这个胖子是在跟他讨论菜肴的加工，十分实在地吐露了秘诀。
“……宽油下锅，葱姜爆香，然后铁锅猛火快炒。”
“炒制之前要把羊肉腌制上浆，等豆油温度上来后马上下锅滑炒，时间不能太长，不然肉质就不会滑嫩，最后还要加入酱油勾芡……”
一旁满脸绝望的易不静：完了完了完了！
薛兄，你把咱们所有的老底都给秃噜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