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骑士
“所有的人…毫不留情?”侍从用被压抑的哽咽声音问道,“我承认,我也很想报仇,但是…杀了所有的人?”
“所有的人,西蒙,”骑士严厉地看着他,“因为他们也没有放过任何人,他们必须死,明白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如果将军有不一样的命令呢?”西蒙问道,“如果我们获胜了,但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宣布要留这些人活口呢?”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安塔尔说,“亚诺什·巴博尼克已经把他们放在了左翼。也就是说,他们将是我们率先进攻的对象。
当我们的重骑兵的第一波冲锋后,拉克菲和他的库曼人会加入混战,然后我们的部队只有一半骑兵会继续向前冲锋。
到时候你也可以自由行动,我已经和我的队长们谈过了,冲锋过后,五百骑兵会继续往进攻,与正面的军队会合,但剩下的另外五百人会把雇佣兵围起来,把这些混蛋送进地狱,一个也不剩。
我把一切都押在这一次机会上了,西蒙,自从我回来后,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等到这一刻的来临。
在这一刻,西蒙才明白了一切。他主人的奇怪行为,极端的情绪波动,有时不经意脱口而出,而他又从来没法听懂的诡异话语…
在斯拉沃尼亚的森林里,在战斗的前一天晚上,他一下子就全部明白了。他意识到,安塔尔在过去一年中对国王表现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忠诚和服从只是他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他也清楚地明白,无论百合花骑士说过什么,他独自寻找妻儿的孤独流浪并没有让他意识到为君主效忠的重要性,不,恰恰相反。
经过几个月的孤军奋战,安塔尔既没有找到他的家人,也没有找到他的敌人,他那时就已经意识到单靠自己是无法实现他的目标的。
他需要国王的权威和一支强大的军队,如果没有这些,他什么也做不了。他需要再次获得查理的信任,这样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完成他的复仇。
“米克洛斯没办法阻止这一切的,”还没等西蒙克服震惊开口说话,安塔尔就继续解释道,“他会全身投入于战斗之中,而且我已经告诉了我的队长们,这些都是来自国王的直接意愿。
谁敢在黑旗下还有人活着的情况下调动他的队伍,谁就犯了叛国罪。”
“你说了什么?”一个声音从附近传来,“你就是这样的领袖吗?”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伊斯特万·拉克菲魁梧粗壮的身影从黑暗的帷幕中慢慢走近,矮小的塞凯伊骑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伱疯了吗,你这个狗娘养的?”他冷冷地盯着安塔尔,“他们把一千名重骑兵委托给你,你却利用指挥官的职位来进行个人复仇?当然,你的队长们对此一无所知,对吗?”
“我怎么把你忘了呢,你这个偷偷摸摸的杀人犯,”安塔尔站了起来,像一头公牛一样打着响鼻,“你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插手?我刚才只是在说要用一半的重骑兵彻底歼灭敌人的左翼。”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拉克菲抬着头看着他,“我全都听到了。”
“我差点忘了你的听力有多么敏锐,伊斯特万,”百合花骑士从紧闭的嘴里挤出了一句话,“你总是会听到你不应该听到的东西,这件事与你无关。
我会给你三十第纳里,管好你的嘴巴,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为了金钱和名誉你甚至愿意把你亲生兄弟的内脏刨出来…”
拉克菲的手开始颤抖,他的拳头像投石机发射的石弹一样砸向了安塔尔的脸,百合花骑士踉跄了一下,也立即还手了回去,现在轮到塞凯伊人的眼前冒星星了。
“该死的混蛋!”拉克菲咬牙切齿地骂道,然后身体向前倾,像一头公羊一样撞向安塔尔。
很快,他们都倒在了地上,互相击打着能够得到的地方。打在腹部、肋骨和躯干的拳头都没有什么效果,因为虽然两人已经脱下了锁甲和其他盔甲,但塞得满满的软甲还在他们身上。
所以他们开始互相撞击着对方的头部,抱在一起滚来滚去,在野蛮的打斗之中,甚至连西蒙都不知道他们两人中谁出的拳更多,谁又挨了更多揍。
侍从还是情不自禁地观看了整场战斗,最后,拉克菲成功将安塔尔压在了身下,这时,百合花骑士突然笑了起来。
他躺在草地上,头上流着血,胸前趴着塞凯伊骑士,笑得快喘不过气来。
“你这该死的家伙!”同样满身是血和污渍的拉克菲从安塔尔的身上下来,喘着粗气。“我告诉你,你已经疯了!”
说完,他也躺在了百合花骑士旁边的草地上,安塔尔很快就不再笑了,而是爆发出了少见的抽泣声。最后他的哭声也停止了,只是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一直躺在那里,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但他们没有睡着,只是听着夜风吹过树林和灌木的声音。
被困意席卷的西蒙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蜷缩地侧过身去。尽管他担心他主人,也因安塔尔的坦白产生了越来越可怕的想法,但赶了整天整夜路的疲惫还是压倒了他。但两个指挥官则不然,他们继续并排躺着,没有丝毫睡意。
“我知道你恨我,”拉克菲很慢很慢地说,“但你要知道我在萨格勒布的那个谷仓里做的事情绝对不是为了我自己。
国王至今仍然认为你已经完成了他的命令,证明了你的忠诚。也许你永远不会明白,也许你永远不会再和我说一句话,但无论如何你必须知道我那么做的原因。”
“我知道,伊斯特万。”安塔尔低沉地回答道。
“而至于你明天打算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塞凯伊骑士继续说,“我没有听你说过,也没有怀疑过你的意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一阵惊讶的沉默后,传来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谢谢你。”
“不要谢我!”拉克菲低吼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仅此而已!”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明白了,”安塔尔说,“但不管你怎么想,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再次成为朋友…”
“谁愿意和你这个任性的家伙做朋友?”拉克菲站了起来,呻吟地摸着肿胀的脸,朝自己睡觉的地方走去,“你这混蛋下手竟然这么狠!”他痛苦地抱怨道,“如果到了早上我的头塞不进头盔里,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伊斯特万!”安塔尔叫住了拉克菲,坐了起来,满脸严肃地看着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壮实战士,“祝你在战斗中好运。”
“你也是,”拉克菲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背对着这位一心寻仇的骑士,“祝你尽快找到内心的安宁,”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像你这样的顽固傻瓜,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
西蒙被人摇着肩膀摇醒了,从前一天的连续赶路,再到在僵硬草地上的小睡,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铅一定也溅到了他的脸皮上,因为他不管怎么努力还是睁不开眼睛。他喃喃自语,半只脚还陷在睡梦的沼泽中,但肩膀的摇晃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更加急躁了。
然后,侍从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恢复了意识,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铅重般的昏迷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睁开眼睛,看见安塔尔·巴托正靠在他身旁,一直在摇着他的肩膀。
西蒙坐了起来,感觉周围比入睡的时候更冷了,天空并没有变亮,透过森林树木的仍然是月亮的银光。
“巴托大人,”西蒙睡眼惺忪地呻吟道,“我们是要出发了吗?”
“还没有,”骑士低声说,“我会在两个小时后叫醒其他人。”
“那么,”侍从打着哈欠问,“出了什么事吗,大人?”
“没出什么事,”安塔尔说,“跟我来!”
彼得脱下裹在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疲惫的四肢,由于他是穿着靴子和衣服躺下的,所以他立即追上了他那正匆忙穿过树林的主人。
不久后,他们来到一块很小的空地,地面被淡淡的月光照耀着,散发着一种脱俗的神奇气息,与茂密的灌木丛完全不同。
在发光的银雾中,两名身着盔甲的重骑兵队长正静静地等待两人的到来。
“这是怎么了,大人?”侍从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问,“你要做什么?”
“跪下,西蒙!”安塔尔说着,以隆重的方式缓慢地拔出了他那刻着拉丁文字的圣殿之剑,“你不再是侍从了。”
西蒙被惊得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仿佛一切都还是梦境一般。
“听着,”安塔尔靠近他,“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能好好感谢你多年来的服务和你坚定不移的忠诚…
如果圣殿骑士团没有被迫害,你早就是一名圣殿骑士了。不管是在和平还是战争,繁荣还是逆境,你都一直在为我服务。
我们的旅程到此为止,之后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没有人能追究你的责任。你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现在是时候让你成为和我一样的骑士了。
现在,”他用剑指着月光下的空地中央,“跪下吧!”
西蒙从未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恩惠,对自己侍从身份相当满足的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骑士所指的地方。
在那里,他没有像一个充满期待和骄傲的追随者一样跪下,而是像是个被悲伤打败的人一样倒下。
安塔尔让两位证人站在他旁边,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不再是往常的阴郁沉闷。
“永远不要害怕你的敌人!”他郑重地高呼,“要勇敢,要善良,这样上帝才会爱你,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永远诚实!保护弱者,伸张正义!此汝之誓,铭心勿忘!”
然后骑士举起剑,剑尖朝上举在他脸前,月光在剑刃上舞动。
“贝拉之子西蒙!”他对侍从说,“以安茹国王查理一世之名,以及他授予我的权力,在这两位证人面前,我封你为骑士。
以圣父、圣子与圣灵之名,”安塔尔将剑刃触及跪在他面前的男人的左肩,然后是右肩,“起来,西蒙骑士!从现在起,你不欠我任何义务。”
这正是我最害怕的事,这位前侍从想道。
当他站起来时,西蒙突然想到,他可能是整个世界中唯一一个在被封为骑士时感到痛苦、羞耻、悲伤而不是喜悦或自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