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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血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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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23年,圣处女之月(8月)

    维谢格拉德,匈牙利  如果从安塔尔·巴托房子的大门向简单的乡间小路望去,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圣母玛利亚教堂粉刷成白色的塔楼。

    骑士的房子位于维谢格拉德匈牙利居住区的边缘,靠近德意志居住区,以前住在这的可能是一位支持马泰·查克的贵族。

    安塔尔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搬走了还是被赶出去了,或是在某次围攻中丧生了,当他到达城市的这一角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之前的仆从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一栋长长的石头房子,有瓦片屋顶,一看便是富人居住的地方。它建在一个狭窄的临街地块上,山墙面向街道,沿着地块的长轴向后延伸。

    在院子的尽头,有一口井、一个柴房、一间储藏室和一个可以容纳五匹马的带顶马厩。

    房子的第一层有一个厨房和两间卧室,一间是西蒙的,另一间是瓦罗斯和博格拉卡的,因为安塔尔不想再雇佣新的仆人,他们负责着这座房子的所有工作。

    百合花骑士曾经有过一个截然不同的梦想,他曾想把他的杜比察庄园变成一个村庄,然后变成一个城镇,但从那时起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所有的计划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连同着他最后的幸福碎片一起烟消云散。

    安塔尔住在房子的第二层,他从拱形走廊出发,走过一段笔直的楼梯到达楼上,先是进入了一个华丽的会客厅,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六座的锻铁烛台,墙上有一排凿开的拱门亭座。

    再往里面就是宽敞的贵族寝室,这里曾经可能是整个家庭的住所,但现在只是一个巨大的空巢。

    尽管夏日阳光明媚,但房间的窗户仍然紧闭着,在压抑的昏暗中,百合花骑士穿上了他的盔甲。

    他没有寻求帮助,勉强地靠着自己穿上了软甲和链甲,然后披上了那著名的百合花披风,原本白色的毛料此时已经完全变黄了,上面沾着血液和其他污物。

    安塔尔系上了武器腰带,暂时只把头盔夹在胳膊下,他的换洗衣服和其他物品已经被装进了一个旅行箱里交给了负责军队补给的仆人们,连同他的帐篷一起装在辎重队伍的马车上。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离开了空旷的卧室,穿过他从未使用过的会客厅,然后再走到外面的拱形走廊,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离开那黑暗的房间了。

    “巴托大人!”骑士一走下楼梯,同样已经全副武装的西蒙就走到了他的身边,“我已经准备好了马匹,我们随时都可以上路了。”

    在西蒙身后,两匹肌肉发达的战马正在等待着他们,已经上好了马鞍和马具,马鞍袋里也装得满满的。

    安塔尔点了点头,“那就不要耽搁了。”他奇怪的沙哑声音提醒他,这几天他不仅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远处,瓦罗斯和博格拉卡焦急地看着他们的主人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向他的马儿,微微弓着背,就像是背负了世界上所有的重担一样。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安塔尔:他总是挺着胸,昂着头,步伐轻快,即使是在一天的劳累之后,他也总是会骄傲地振作起来,鼓舞着身边的每个人。

    现在这个在他们眼前上马的人仿佛不是安塔尔·巴托,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习惯了卫兵身份的瓦罗斯几乎是本能地为骑士和他的侍从打开了大门,当他们经过他身前时,安塔尔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他,让这位前卫兵队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百合花骑士的双眼被染得血红,旁边是又大又黑的眼圈。瓦罗斯没有在安塔尔的眼睛里看到任何希望,那是一种毫无生气、黯淡无光的眼神,因阴郁而黑,因愤怒而红。

    西蒙礼貌地向这对夫妇道别,但安塔尔只是悲伤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在瓦罗斯关上了大门,两名骑手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后,博格拉卡立即扑进了她丈夫的怀里。

    “太可怕了,瓦罗斯,太可怕了!”她突然大哭了起来,“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我们却仿佛是住在墓地里一样…”

    “他已经失去了他珍视的一切,”瓦罗斯说,“我们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感受的。”

    “过去两年对我们来说也不容易,但我们还是振作起来了。”她轻声埋怨道,但却不知道应该生谁的气。

    “我们过得确实不容易,这是事实,”男人同意道,“然而,无论命运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一直都陪伴在彼此身边,但他…”瓦罗斯没有说完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认为他能从战场上回来吗?”博格拉卡问了他们两人藏在心中的问题,“他还能安然地面对自己的命运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

    “人们都说希望是永恒的,”他谨慎地说,“我们现在只能祈祷安塔尔大人能克服他的悲伤,不要急于拥抱自我毁灭的厄运。”

    由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指挥的军队在城市西南的一片宽阔空地上集结。当安塔尔和西蒙到达时,军队的人群已经膨胀得看不到边际了。

    骑士和他的侍从猜测他们可能是最后到达集结地的人,帐篷已经被仆人们拆除,满载的马车在森林边缘一字排开,跟在准备好出发的军队后面。

    军中仍有一顶五颜六色的搭帐篷,上面插着一面巨大的安茹旗帜。两人穿过兴奋的人群,向这座帐篷骑去。

    在帐篷前,百合花骑士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西蒙,独自一人进入了总指挥官的帐篷。

    里面一共有三个人,他们都坐在一张弯腿小桌旁,已被任命为南方诸省总督的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带着他的部队从肖普朗赶来,亲自督军,他正在研究着桌上摊开的地图。

    在他的右边是宫廷骑士亚诺什·博内米萨,他看起来似乎想立刻投身入战斗,而让安塔尔稍微皱起眉头的则是第三个人,身穿铁衣的伊斯特万·拉克菲正坐在米克洛斯的左边。

    “巴托大人,你的出现真是让我们感到荣幸,”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略带讽刺地说道,他那锐利冰冷的目光毫不留情地盯着安塔尔,“我们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听到这满脸伤疤的男人的话,安塔尔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在他背后流传着多少关于自己的谣言,但他不在乎人们对他的看法。

    所以他假装没有听到这冷嘲热讽的话,他向在场的人简单地打了招呼,但没有正眼看拉克菲一次,然后走近小桌子,听着米克洛斯的简报。

    和以往一样,这位来自肖普朗的伯爵这次也没有绕任何弯子,直接进入正题。

    原来,米克洛斯本人仅带了十个人抵达维谢格拉德,国王则为这场战役提供了总共三千名轻重骑兵供他使用,这还不算随行的营地守卫、神职人员、勤务兵、厨子和其他仆人。

    安塔尔只被告知他将作为一千名精锐重骑兵的指挥官出征,但没有得到进一步的细节。

    他还得知伊斯特万·拉克菲和亚诺什·博内米萨被任命为国王军队的另外两名指挥官:拉克菲率领一千名库曼弓骑手,博内米萨则率领剩下的一千名士兵,由骑兵、步兵和弓箭手组成的混杂部队。

    米克洛斯把挑选队长的工作留给了他们,但为了便于管理,他们应该尽量以一百人为单位任命队长。

    最后是行军的路线,米克洛斯只在展开的地图上粗略地描述了大致的路线:首先他们将从埃斯泰尔戈姆沿多瑙河出发,然后一路向西北行进到肖普朗,在那里米克洛斯自己的六百兵精兵和四五百名雇佣兵会加入他们。

    随后军队将南下斯拉沃尼亚,并利用国王提供的战争资金在沿途雇佣更多的佣兵来补充他们的队伍。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我们行军经过的村庄和城镇都是王冠管辖的领土,”总指挥官严厉地说,“在途中不准掠夺,不准使用武力,都明白了吗?”

    在所有人都点头之后,米克洛斯立即将三人遣散,让他们开始工作,安塔尔再次骑上马,找到了自己负责的军团,这时仆人们已经将大帐篷拆掉了一半。

    军队中的每个人都非常清楚自己的责任,随着旗帜的挥舞、命令的呼喊和一些号角响起,数千人的南征队伍在不到两个小时内就排好了整齐的行列和方阵。

    此战的将军米克洛斯下达了出发的命令,全副武装的人群开始向埃斯泰尔戈姆稳步进发。

    在行军了一段时间后,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突然出现在安塔尔带领的骑兵队伍面前,顶着刚过正午的太阳和百合花骑士并排骑行。

    “我想和伱私下说几句话,”米克洛斯对他的指挥官说,“这也是我为什么希望你能早些到达集结地,这样我便能在指挥官们聚在一起前先和你谈谈。”

    “我听着呢,大人,”骑士固执地直视着他的前方,“在我的侍从面前你不必有所隐瞒。”

    安塔尔离他后面的队伍大概领先了两三马,前面的队伍离他们则有五马之远,米克洛斯好像真的不用担心他说的话会被其他人听到。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他直接了当地说,“我知道你是谁,安塔尔·巴托,我知道自从国王陛下让你成为他的骑士以来,他就对你格外地宠爱。

    但你可不要指望能在我带领的军队里为所欲为!国王可能会原谅你所犯下的每一个错误,但这次国王不在我们的身边…

    任何危及我部下生命或我们战役成功的人都会受到严惩,即便是你也不是例外,不要指望任何怜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巴托大人?”

    “我明白,”安塔尔仍然坚定地盯着前方,“你说完了吗?”

    “不,”将军继续说,“关于你的传言一共有两种,有些人说你是国王的哈巴狗,说你根本不配被提升到如此高的地位。而且,你还可以在犯下任何事情后轻松地逃脱,不受任何惩罚。

    但也有些人说你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一个参加过罗兹戈尼战役和其他许多大小规模战斗的英勇骑士,是一位传奇圣殿骑士的传人…

    你知道,我还记得你在高地战役中的表现。在莱维采,你毫发无损地战胜了夜袭的小队,那时我也在场。

    我也记得你在特伦钦围攻时是如何战斗的,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所以我倾向于相信后一种传言而不是前一种。你认为你是哪一种传言里的人?”

    安塔尔终于把他漆黑的目光转向了米克洛斯。

    “我两者都是,”他用毫无生气的声音宣布道,“我也两者都不是…”

    骑在安塔尔另一边的西蒙暗自摇头,而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盯着安塔尔的眼神则变得更加愤怒和冷漠。

    “我只是一个男人,”安塔尔回答道,又把脸转向前方,“只是一个普通人,仅此而已。”

    “如果你真的是老战士们口中所说的百合花骑士,那么我很高兴你在我的军队里。”

    米克洛斯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脸上仍然没有半分高兴的神色。

    “这一切都取决于你选择向我展示你的哪一面,巴托大人。我们将有的是时间去好好地了解对方的,但请记住了,当有人称你为国王的哈巴狗时,我被人们称为君主之拳,君主之血,而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称号绝非什么偶然。”

    就这样,男人一蹬他漆黑的战马,回到了最前面,继续带领着大军前进。

    西蒙用眼角的余光好奇地看着安塔尔,但骑士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前方,也没有注意到西蒙的打量,他最近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侍从想知道,如果伊斯特万·拉克菲、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和安塔尔·巴托被锁在同一个房间里,他们可以在里面不计后果的为所欲为,这三个人是否会像公鸡一样打起来。

    不过不管米克洛斯怎么说,在他成为君主的拳头与血之前,百合花早就是国王的剑与盾了,而且西蒙相信,这一个事实从未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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