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酒鬼
一个瘦弱、面容憔悴、满脸胡茬的酒鬼踉踉跄跄地从昏暗的地下酒馆里走了出来,现在还没到中午。他用手撑着门框,试图保持平衡,然后艰难地迈出了一步,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走。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晚喝的那杯带着醋味的浑浊色葡萄酒叫什么了,对他来说,只要能喝醉,只要能忘记一切,什么酒都一样。只要扔出几个银币,他便可以忘记一切。
他曾经是一个用弓的好手,多亏了他的好运,好吧,多亏了一个好心的圣殿骑士,他从农民的行列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个小马夫,然后是侍从,在罗兹戈尼战役之后,被国王亲自封为骑士。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命运之路在哪里出了问题,让他误入了歧途。他只记得与他一起长大,并与他一起成为国王亲密伙伴的老朋友突然离开宫廷后,他一夜之间变得无比孤独和凄凉,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有一段时间,他为了博取其他骑士的好感和尊敬,试着为自己打出一片名声,但由于他年轻时没有接受过认真的战斗训练,除了弓和矛之外的武器用起来都很笨拙,他在比武竞赛中总是早早出局。
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因为他总是在决斗比赛上第一个倒地,也从未成功晋级进入马上骑枪比赛。
因为他在人之间没有朋友,所以便试图在马儿之中寻找平和。马厩里的空气有着特有的雄伟味道,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能让他平静下来。他喜欢马,乐于在空闲时间照顾它们。
马厩里的马夫们也不敢把这位宫廷骑士赶走,不过反正他也不打扰其他人,于是便放任他照顾这些动物。
直到有一天,醉酒的他闯进了皇家马厩,随意跳上了其中一匹灰马,决心带着它在夜间驰骋,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为了支付罚款,他不得不卖掉了自己的盔甲手套和骑士腰带,然后他身上的东西便开始越来越少:他先是喝掉了钱袋里所有的钱,然后是他的乌木马鞍、他的纹章证书grantoarms,最后甚至是他在城郊的一小块土地。
他在附近的粪堆上撒了一泡尿,想要尽快回到自己的地方:往城堡里的步兵住所赶去。他从外城走到更加繁忙的街道,一边咒骂着一边从人群中挤过去。但有人不停推搡着他,人们把他当成了一个肮脏的乞丐,一个来找蒂米什瓦拉的富人们乞讨的酒鬼。
“别逼我,你们这群蠢货!”他嘟囔道,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再惹我,我送你们下地狱!”
“该下地狱的是你!”一个大块头的市民推了推他的肩膀,“闭嘴,臭乞丐!”
话音刚落,他就抓住了男人的衣服,想要一拳打过去,但他脚下一滑,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刚才推他的男人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路人们看到这一幕后笑了笑,或摇了摇头,然后走开。没有人关心这个不幸的家伙,一人除外。
一个穿着朴素衣服的男人挡住了他眼前的阳光,那人的脸色露出震惊之色,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酒鬼抬头一看,不指怎么的,这个男人的脸有些眼熟,就好像一段久远的记忆在他眼前活了过来……
“拉斯洛?”俯身在他身边的男人惊讶地问道,但他再也无法回答。脑袋里的混乱让他的胃剧烈地扭动了一下,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包括他剩下的所有自尊,随后便昏了过去。
他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嗡嗡作响的头靠在一个天鹅绒覆盖的细羽毛枕头上。他坐起身环顾房间,只见一个华丽的绿色砖炉,一个大浴盆,一张桌子,扶手椅,到处都是贵重的东西。
他从高高的四柱床上爬下来,困惑地看着自己:他穿着雪白的衬衣和裤衩,身上也没有以前那么臭了。
他抬起头,抓起近年来完全没有打理过的及肩长发,厚重的油腻感也不知怎么地消失了。他的胡子上没有灰尘和呕吐物。拉斯洛很困惑,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我死了……”他低声说道,他没有别的想法,并相信自己已经到了天堂。他没有被这种想法吓到,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痛苦,这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让他很舒服。
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他看到一个大木碗,里面装着一些漂亮的苹果。他走近,想要吃一些水果充饥,但当他伸手时,他的动作在半空停住了。
“等等……”他喃喃自语,怀疑地环顾四周,“如果这是个试炼呢?”
他突然想起来亚当的试炼也是苹果,人类的祖先在咬了一口禁果后失败了。如果这不是天堂,而是炼狱,或者类似于炼狱的等待室……那么主也可能在考验他。
如果他咬了一口苹果,他将不会得到宽恕,并且直接进入地狱,进入永恒的诅咒之火中。他的脑袋因这个想法变得沉重……
在他能彻底领悟之前,门被打开了,两个人跨进了门槛。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他很熟悉,他突然想起来,不久前他还见过那张脸,就在他来这里之前。
“安塔尔!”他喘着气说,眼睛开始朦胧,“你也死了?”
但在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一切,那个大家都在议论的那个神秘的新指挥官……那个前几天刚到蒂米什瓦拉的国王副手……这不是天堂或炼狱!
“我还以为我死了。”拉斯洛向皱着眉的安塔尔解释道,他们带来了一些衣服,堆在一个橡木箱子上。
“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骑士说道,他的心情明显很不好。“你这是怎么了?”
拉斯洛瞬间就回过神来,“没什么!”他说谎道,“难道我还不能喝一点酒吗?我是个大人,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好!”安塔尔提高了音量,“我们把你像一袋面粉一样扛进来,当西蒙把你扔进桶里,清洗你身上的粪便时,你都没有醒过来。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比猪还脏!你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吗?”
他当然感到羞耻,他的生活就是一坨屎,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表现出来。
“我的衣服呢?”拉斯洛反问道,而安塔尔指了指炉子。
“那些你称之为衣服的破烂我已经给烧掉了,这里,”他指着盖在箱子上的衣服,“我们给你带来了新衣服,来,穿上它们!”
拉斯洛愤怒地看向他的儿时玩伴,默默地盯着他,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是否应该拒绝这份不请自来的礼物呢?想到如果拒绝,他将光着腿出去,拉斯洛立刻开始穿起了衣服。
“你的腰带在椅子上,”安塔尔指了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的钱袋也在上面,我没有碰它。”
“哦,我还以为你往那里面塞满了钱呢,我的巴托大人!”拉斯洛用讽刺的语气叫道,“你是不是还给我准备一匹备好鞍的马和一辆六架马车?还是给我带来了救赎本身?”
“你这个蠢货!”骑士朝他怒吼一声,猛地走近他。“你是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给喝死吗?如果我没有把你带进来,你可能已经跪在法庭里了!”
“法庭……”拉斯洛阴暗地笑道,“他们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还能从我这里拿走什么,我的血肉吗?”
西蒙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只知道,这只他不得不亲手洗干净的恶心虫子曾经是他主人的朋友。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骑士会和一个这样的人交朋友,他就是一个满身跳蚤的多毛狗。
西蒙面前的两人已经开始争吵了起来,像往常一样,他把手放在了匕首的握柄上,以便在必要时立即行动。他真想一刀戳进这个家伙的肋骨里,或者至少砍他一刀,教他一些礼貌。
“你是宫廷骑士,”安塔尔对着拉斯洛吼道,“我把你留在这里,查理本人亲自加封的你,但看看,九年来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可怜的父亲是对的!”拉斯洛也咆哮道,“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就把我从我自己的生活中骗了出来,却没告诉我等待着我的是怎样的一种军队生活……而我不是为此而生的!
我住在这个冰冷严酷的地方,被人嘲笑,被人唾弃!现在你像一个奇迹一样地出现了,用你的恩惠来沐浴我……但我不需要你了!”
骑士的心突然沉了下来,他以前的侍从,那个自己可以向他倾诉最可怕的秘密的人,那个指挥着最精锐的步兵队伍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安塔尔本以为把他留在宫廷中会对他有好处,并且相信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富有的贵族,也许是一座城堡的领主,骑士可以把他的儿子送到他那里去学习严格的骑士生活,远离他父母的怀抱。
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也许拉斯洛曾经在军中兴起只是因为他曾为他这个百合花骑士服务,也许战士的生活并不适合他,因为他并不是作为一个战士而被抚养长大的,而是一个好农夫,或是马夫。
“当我把你留在这里自生自灭时,也许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安塔尔平静地说,“但你是一个自由人……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从来没有来我家做客,你可是我唯一孩子的教父!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的生活变得很糟糕了?”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很久,安塔尔说得很坦率,拉斯洛知道现在是他说实话的时候了,但不知何故,他不能,他的自尊心战胜了他。
“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大人。”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帮我安家不是你的责任。”
“拉斯洛,拜托……”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突然出现,突然想要救我。你不问我过得怎么样,不问我住在哪里……你在街上偶然看到我,在我生命中最糟糕的时刻,什么也不问地把我抱走,把我当成了一个无助的婴儿!你以为你是谁?”这时候的拉斯洛已经大喊大叫了起来,口水飞溅。
他拿起他那条简单的腰带,然后快速地把它系在身上,把手伸进了他的钱袋里,掏了几枚破钱币。”你知道吗,你这个完美无瑕的骑士?这是我用来付我新衣服的钱!”他把钱拍在桌子上。“现在我要走了!”
“门是开着的,”西蒙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不想等到安塔尔开口,如果他的主人开始回话,不管他说什么,都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你是个大人,走吧。”
待拉斯洛踩着暴躁的脚步离开后,西蒙走到安塔尔面前,骑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努力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你一定会觉得这很怪,”骑士像是看出了西蒙眼中的顾虑一样,苦笑着说,“为什么我会和这样的人有任何关系呢?”
西蒙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口道:“他曾是您的侍从,我相信他以前和现在很不一样。但是大人,人是会变的,所有人都会。”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手下,至少以前是这样。”安塔尔回忆道。“我还记得,他为我训练出了一支精锐的步兵队伍,能抵御从山顶冲来的重骑兵,但他们最终都死在了罗兹戈尼,作为国王身前的活城墙。他曾经让我重新振作起来,也许现在轮到我了……”
“您希望我去追他吗,大人?”西蒙问道。
“我想让你跟着他,”安塔尔看着他,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睛却闪着光。“我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么陷得这么深。我想知道他住在哪里,他的职责是什么,如何度过他的日子的,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您会知道的。”侍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那个既愤怒又失望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