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的生命
1309年,圣处女之月(8月)
恰落科兹,塞尔达赫利东部,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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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骏马带着他的白衣主人一起出现在了林间空地,向前狂奔。它低着头,蹄轻点着地面,从上面滑行而过,快到几乎没有触碰到狭窄的土路。
“夫人,快来!”做在院子里的老长矛手看到这匹阿拉伯纯种马后,欢快地喊道,“你丈夫回来了!”
他自己也从三腿凳子上站起来,满脸笑容地欢迎骑士。
萨雷彻在走到篱笆墙边,停了下来,安塔尔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满头大汗,精疲力尽,但无比快乐。
“欢迎回家,大人!”老斯蒂芬招呼道,“您的旅途顺利吗?”
“温暖、漫长但快乐的旅程,我的斯蒂芬弟兄,”安塔尔真挚地拥抱了老人,“帮我的马卸下马鞍,让它吃饱!”
“我会的,大人。”
“还有你,萨雷彻,在斯蒂芬叔叔的身边要听话!”他抚摸着黑马的鬓毛,“下午我带你去河边喝水,但在这之前我要自己先泡一泡,这天气热得要命!”
安塔尔摘下头盔,脱下旅行披风,走到院子里的大盆子前,把头浸在温水里,他直起身子,甩掉长发上的水,艾格尼丝也从凉爽的房子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蓝色长裙,头发被某人—-应该是老斯蒂芬的妻子—-编成辫子,还用皮绳系了一个蝴蝶结。她笑了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丽,然而,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艾格尼丝没有冲向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向他的脖子。她耐心地慢慢走过院子,一直注视着她丈夫的眼睛,神秘地微笑着。
“你又没有剪胡子,”她笑着说,“难道布达没有令你满意的理发师吗?”
安塔尔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胡子,确实比平时长了一些,他只是懒得一直打理。
“如果我要靠别人来剪我的胡子,我还需要我美丽的妻子干什么呢?”他开玩笑地问道,并向她走了一步。
“你的衣服上全是泥土,”艾格尼丝说,“我不敢相信你这么不注意卫生!”
“我不能,”安塔尔又朝她走了一步。“我在整整两个月之后才得再次回家,我可没时间去注意身上有没有粘上马蹄扬起的灰尘。”
艾格尼丝也向他迈出一步,她伸手轻轻握住丈夫的右手,拉到自己的小腹处。
安塔尔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没有感觉到她的腹部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只是一如既往的舒适柔软。然后,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含义,瞪大了眼睛。他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喉咙突然发干,一个声音也出不来。他只是默默地目瞪口呆,直到艾格尼丝终于开口,证实了他的想法。
“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我身上诞生了。”她容光焕发地低声说,“我们要有一个孩子了,安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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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安塔尔挽着妻子的胳膊进了屋,然后一个多小时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当他们终于再次露面时,老斯蒂芬和他的妻子卡特琳不禁相视而笑。
“这是在弄什么呢?”安塔尔朝厨房闻了闻,问道,但老夫人直接把他赶了出去,她不像是个仆人,更像是房子的第二位女主人。
“晚上你会知道的,我的骑士大人。”她把手放在背后说道。
“好吧,斯蒂芬弟兄!”安塔尔转向老矛兵,“她对你也这么不友善吗?”
“如果她对我能有她对你一半好,”老人开玩笑地嘀咕道,“我会每时每刻都感谢上帝!”
老妇人消失在厨房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大块面包、一块烟熏火腿和一个红葱头,把食物塞到骑士的手里。“带上这些,在河边游泳很容易饿。但别在外面呆太久了,晚餐很快就准备好了!”
“女人,说到这里就够了!”老斯蒂芬对他脸色通红的妻子说道,他不习惯仆人可以像这样与他们的主人交谈,也不喜欢他的妻子没用多久就适应了这种不寻常的恩惠,当然,安塔尔和艾格尼丝认为这种待人方法是理所当然的。
“拜托,伊斯特万弟兄,”百合花骑士把他拉到一边,“别总是一副担心的模样!来吧,帮我把马匹牵到河边去!”
恰落科兹石屋旁的马厩里一共有四匹马,它们都是公马,其中三匹是用来骑的,一匹则是驮马。和他的叔叔一样,安塔尔不喜欢拥有很多马,虽然根据规则,一名圣殿骑士可以拥有三匹属于自己的马匹,但威廉总是保持着一匹军马,而且一直坚持这么做。在杜比察的马厩里,有翁贝托的阿德索,安塔尔的萨雷彻,以及几匹驮马,还有那匹威廉从圣地带回来的那匹叫沙鲁尔的公马,自从安塔尔认识他以来,他只骑过那匹马。
百合花骑士保持着同样的习惯,但国王并不同意:婚礼结束后,除了那匹阿拉伯战马外,他还送了骑士三匹马作为结婚礼物。
萨雷彻像一位王子一样占着马厩里最好的位置,上面没有屋顶。白天阳光照在上面,晚上月光和星光洒在它身上。
不过,虽然萨雷彻是马厩里地位最高的,但凯撒才是最强壮的。在这匹肌肉发达的种马旁边,萨雷彻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匹小马驹,尽管作为一匹阿拉伯纯种马它已经够大了。
白色公马白雪一直在争夺萨雷彻的位置,它想成为马厩的主人,但每当它有机会在田野或河岸上与其较量时,它总是输给比它年长得多的萨雷彻。他们隔得也是最远的,让它们同时喝水的唯一办法是由安塔尔带着萨雷彻,而老斯蒂芬在几步远的地方带着白雪。
驮马参孙的小麦色鬓毛一直垂在眼睛上方,和圣经中的名字一样,它也很强壮。它是一只有些呆滞又冷静的动物,平时无聊地看着黑马和白马的战斗,但似乎很喜欢和同样平静的凯撒交朋友。
这天在河边,白雪和萨雷彻没有互相攻击,谁知道呢,也许这匹白色种马感觉到了阿拉伯的王子不会久留,用不了多久它又能成为马厩里的主人。
安塔尔在恰落科兹河里好好地洗了洗,但老斯蒂芬没有冒险下水,他宁愿呆在岸边,用手舀着河水洗脸并照看马匹。
安塔尔与他分享了从家里带来的面包、火腿和洋葱,老人则从他的衣服里变出了一壶帕林卡酒。他们趴在草地上,谈论着生活,像两个活了一辈子的人。
老斯蒂芬告诉骑士,他和他的妻子一直没有孩子。不管他们多么想要一个,上帝都没有给他们。然后,也许是受到了帕林卡酒的影响,也许是因为异常愉快的气氛,又或是两者都是,老斯蒂芬向安塔尔承认,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就把骑士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他会爱安塔尔的孩子,并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一样疼爱,希望骑士不要因此而生他的气。
“在那个血腥的夜晚,很多人都死了,几乎所有的布达卫兵都死了。”安塔尔回忆起攻占布达的情景,“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救你,斯蒂芬弟兄,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上帝希望我那么做,我也爱你,老人家。”
他们又聊了很久很久。
安塔尔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鸟鸣声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他意识到老人在轻轻推着他,他睁开眼,照耀在第七根树枝上的阳光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
“我们该走了,先生。”老斯蒂芬说,“自从你睡着以来,风已经把钟声吹到这里很多次了。”
百合花骑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定睡了很久,他心想,他能在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的刺痛中感觉到这个,这是只有在午后阳光下睡了几个小时才有的感觉。
“我无法告诉你,”骑士伸展着四肢,“我是多么怀念这种不受打扰的睡眠的。”
“但我们该回家了,”老人低声说道,“我们吃晚饭要迟到了,而我不想承受那个女人的怒火……”
“没事的,斯蒂芬弟兄,”安塔尔拍了拍老矛兵的背,“别害怕,一切由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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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的圣伤啊!”卡特琳夫人惊慌地跑到他们面前。“你们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你看吧,先生,我告诉过你。老斯蒂芬用眼神说着话,但安塔尔站了出来。
“没出什么事,卡特琳阿姨!”他说道,“我们只是在岸边漫步,喝着酒,聊着故事,然后我就睡着了,什么都没发生……”
“是这样吗?”艾格尼丝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你们跑出去偷偷喝酒,然后半天都没有消息?”
安塔尔已经把他的耳朵和尾巴都夹了起来。
“我们就在这里,就在小多瑙河旁边!”
“听着,威廉·巴托之子安塔尔!”女主人握着他的拳头说,“我可以忍受你离开几个月,你在打仗,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但是但你终于回到我身边时,我希望你能好好呆着,而不是一句话不说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明白吗,我亲爱的丈夫?”
骑士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和他一起缩着脖子的老斯蒂芬。
这便是男人的宿命,大人。老人无奈的神色向他表示道。
无奈之下,查理·安茹无所畏惧的首席骑士悄悄牵着马回到马厩,耐心地等待着妻子变回一个安静的天使。
“没有爱,生活将会多么平静!”当确保女人们听不到他的声音后,老斯蒂芬说道,“平静,安全……但却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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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在餐桌旁坐下,卡特琳夫人为他们准备了一顿节日大餐。她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因为她早在几天前就知道家主会回家。藏红花鹿肉、大蒜羊肉、烤苹果、莳萝鲤鱼和新鲜出炉的馅饼摆在桌上,香气四溢。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安塔尔笑着说,他的目光在食物上掠过,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如果您允许的话,”艾格尼丝在他的脸颊下印下一个吻,她不再明显地对她的丈夫感到不满,“我邀请了赫克托之子塞班共进晚餐。自从他的妻子去世后,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的乐趣。”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波卡家族的塞班独身一人,无人护送,低着头站在院子里,一脸愁容,似乎在为受到邀请而有些不知所措。
“塞班大人!”安塔尔跑出去热情地抱住了男人,就像拥抱自己的父亲一样。他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多年前那个满脸是血、面容憔悴却坚毅的骑士曾告诉他,如果他死去的儿子是安塔尔的兄弟,那么他就会把男孩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可以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进来吧,好先生!”艾格尼丝站在门口,对他们微笑。“趁饭菜还没凉!”
塞班点了点头,挤出一脸布满皱纹的微笑,捏了捏安塔尔的肩膀,和他一起进了石屋。
他们默默地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地吃着丰盛的晚餐。鹿肉、苹果、鲤鱼和馅饼都吃光了,桌上只剩下了羊腿的残渣,主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很抱歉,”安塔尔看着白发苍苍的客人,“塞班大人,原谅我没来参加您妻子的葬礼。”
艾格尼丝惊讶地看着安塔尔,他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悲痛的话题,但老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一点也不,我的孩子,”他让骑士安心,“一个国王的人不可能总是能去他想去的地方。责任至上,你和陛下一定已经计划好了以后的行动。”
“嗯…关于这个,”安塔尔伸手去拿他的酒杯,“目前国王本人也不确定该怎么办。他现在还不敢冒与贵族们开战的风险,根蒂尔枢机的措施似乎已经平息了杂音,但是……”
“但是?”塞班认真地听着,“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安塔尔反问道,“有太多问题了,太多麻烦需要解决。科塞吉家的人嗜血成性,就像疯子一样,他们搅乱了一切,随心所欲地杀戮和掠夺着。”
“就像他们那该死的父亲一样,”老人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他们只是在继续他遗留下的罪恶。”
“不,塞班大人,”安塔尔摇了摇头,“即使是伊万·科塞吉也没有这么鲁莽,就好像他们是要激怒国王一样。还有特兰西瓦尼亚的总督拉斯洛·坎……他手上有圣冠,只有武力才能夺回。红衣主教根蒂尔宣布剥夺圣冠的权力是徒劳的,只要圣冠还在拉斯洛·坎的手上,查理王的合法性就会遭人质疑。还有马泰·查克……”
安塔尔摆了摆手,但老人并不理解。
“马泰·查克不是已经向查理低头了吗?”他皱眉问道,“他不再是威胁了。”
“低头这种事可太容易了,”安塔尔喝了口酒,“马泰·查克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只是在等待机会。他会制造更多的混乱,等着瞧吧。”
“我希望你是错的。”
“我也希望如此,塞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