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牧风者
1309年夏
特兰西瓦尼亚,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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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的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多的东西潜入了黑暗之中。奥托·维特尔斯巴赫,下巴伐利亚公爵,这位被放逐、被监禁、被嘲笑然后被抛弃在这山谷中的匈牙利国王,正在颤抖着刻磨着树枝。
拉斯洛·坎给他的切肉刀不是用来做长矛的,但这个又饿又渴,又累又怕的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生火,所以他试图至少用他抽搐的双手做一件像样的武器,以来抵御森林之中潜在的危险。
离他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动静,奥托甚至还没有将长矛磨好一半,就已经能听到周围在向他靠近的脚步声,狼群的脚步声。无奈之下,他撕开了自己磨损衣服的下摆,把小刀绑在了树枝末端,尽量系紧,然后故作大胆地把武器聚在面前。
“来吧!”他用自己的母语喊道,并开始慢慢地转动他的木杆,这样无论野兽的攻击从哪里来,他都能及时刺中。“来啊!”
“来啊,还等什么呢?”奥托继续用德语颤抖地说道,“来啊,你们这些来自地狱的野兽!”
第一只狼从附近的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奥托再也没有继续去注意动物脚步声的勇气了。他没有出手,而是重重地吞了一口口水,看着那双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眼睛。
“好狗,”他用匈牙利语说道,想要让狼听懂,放弃攻击他,“好狗狗,乖,快走开。”
但狼并没有被说服,它咕哝着,低嚎着,然后一踢地面,直奔奥托的喉咙。他本能地举起长矛并用尽全力向前戳去,让他惊讶的是,连在木棍末端的刀刺入了狼的身子,正好在它的心脏附近。狼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哀鸣,然后永远地沉默了。
“我杀了它!”男人高兴地自言自语道,“我杀了你,该死的!”
奥托·维特尔斯巴赫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马正在越来越紧张地踏着步,并试图挣断主人将它拴在树上的麻绳。奥托浑身是血,他疯狂地挥舞着他的长矛,大声喊叫,仿佛要把森林里所有的狼都引过来。
“来啊!”他咆哮着,“来啊,小狼儿们!还有谁想尝尝我的长枪?”
又有一匹狼出现在他面前,但奥托已经不再害怕它了,他把武器牢牢地握在身前,等待着这只动物从地面上跳起,然后他就可以用对付上一只的方法把它杀死。
“小狼,来啊!”奥托低声对它说,“怎么了?你不敢?”
这时,一副锋利的牙齿从后面咬住了奥托的小腿,他这才意识到这匹狼只是在为它的同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男人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嚎叫一声,但他没有屈服,他转过就朝袭击他的野兽劈去,不让它再咬一口。他用两记刺击了结了那匹狼,然后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另一只狼。
然而现在他面前已经不再是一匹狼,而是三匹。不远处,又有两只野兽从黑暗中出现,然后是三只、四只……不久,整个狼群就将他包围了,但它们还没有攻击他,它们低嚎着慢慢靠近他,圈子越来越小,那匹骨瘦嶙峋的老马暂时被忽略了。
奥托能感觉到他的腿在抽痛,新鲜伤口上正在渗出着温热血液。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能感觉到手指紧握在树枝上的麻木感,还能感觉到空荡荡的肚子在咕咕叫。
但他没有感觉到恐惧。
他想,如果他必须这样死去,那就这样吧。他已不再年轻了,上帝给了他四十八年的漫长岁月,如果祂现在把他召回身边,他会欣然接受祂的决定。他只后悔他没能在死前吃上一顿好的。
“来吧,你们这些臭狗!”他又改用德语说道,冲着狼群笑了起来,“我可不会被轻易打倒!”
一只灰色的狼首先扑了过来,接着是狼群中体型最大的黑狼。奥托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第一匹,但第二匹却直接扑向他的胸口,把他放倒在地。奥托将棍子横了过来,抵在黑狼的下颚上,让留着口水的嘴没法咬在他的脸上。狼开始用后腿抓扯着男人的腹部,但奥托怒吼一声,用木杆将其推开。
他虽然在英勇地战斗着,但其他的狼也慢慢厌倦了等待,纷纷向他扑来。奥托踢了一脚,想把其中的一些狼赶走,但这些饥饿的野兽抓住了他的鞋子,拉扯着他的裤子,撕扯他的衣服,并要以他的肉为食。
男人知道这就是一切的结束。他闭上眼睛,开始祈祷。他所有的罪孽都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记得自己所有的罪过,并真诚地开始忏悔。
他的马,和他一样瘦骨嶙峋的可怜家伙拼命地挣扎着想要甩开袭向他后背的饿狼。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狼群撤掉了他的鞋子,将锋利的牙齿插入他的赤脚。
愿你的国降临……
他听到他的裤子被撕开的声音,知道自己的大腿和流血的小腿即将成为美食,就像在那永无止境、辉煌灿烂的巴伐利亚夜晚盛宴里的丰满鹅腿……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他的衣服也撑不住了,野兽们把人剥得精光,小心翼翼地准备着它们的夏日晚餐,非常注重细节。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黑狼将奥托的腹部抓地血肉模糊,终于将木棍咬成了两截。它扬起流着口水的脸对着月亮,发出一声胜利的嚎叫。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拴在树上的马昂起头来,用前蹄猛地一踢,把跑到下面的狼头踏扁。
救我们脱离凶恶!
狼群突然静了下来,僵住了,抬起头来窥探、嗅着夜色中的森林。
奥托·维托尔斯巴赫在他闭上眼前看到一道闪过的耀眼光芒,随后是蔓延开来的白光。这道奇异,令人恐惧又令人安心的超凡脱俗之光填满了他的意识,他的存在,他身体的每一部分,直达他的内心深处,驱走了痛苦,驱走了狼群。
黑暗和庄严的寂静再次笼罩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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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的鸣叫声将他惊醒,阳光抚摸着他的脸庞,一股天国的香气让他鼻子发痒。
奥托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他在一间小木屋里,阳光透过巴掌大的窗户射在他的脸上。这是间很小的木屋,他从未见过这么小的房子。他环顾四周,根本看不到任何家具,除了他躺在身下的柔软熊皮外,什么都没有。
他谨慎地坐了起来。
他的头有点疼,但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痛苦。他检查着自己,他穿着一件新衣服,一件奇怪的长袍,是东方人穿的那种。救了他的命并把他带到这个地方的神秘人在他的腰上系了一根简单的绳子作为腰带。
好奇的奥托翻起他新衣服的下摆,他脚上和腿上的抓咬痕迹清晰可见,但看起来像是在多年前遭受的老伤疤一样。他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但却没有感觉到任何黑狼爪子的痕迹。
他的肚子发出一阵响亮的咆哮,他饿极了。奥托站起身来,低着头顶着房屋顶走到外面。
在外面,一个奇怪的身影正跪在一口大锅前,大锅下的火苗正在不停地噼啪作响。准备着食物的人穿着一件和奥托身上类似的棕色长袍,不过腰间系着一条带金扣的腰带。他的黑色头发被编成无数缕,垂到肩膀以下,布满皱纹的头上戴着一顶皮革和鹿角制成的头饰。他闭着眼睛跪在火堆旁,一根卷曲的粗糙长棍横在他的大腿上,上面有着奇异的印记和雕刻。
“早上吼!”奥托说道,“你救了我一敏,我很感激你,它们正要次了我……我欠你的……”
“你什么都不欠我,奥托·维特尔斯巴赫,下巴伐利亚公爵,被流放的匈牙利国王,”那人对惊讶的奥托说道,“请随意用你的母语说话,你的匈牙利语我听不太懂。”
那人转身面向奥托,他有着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睛。
“你饿了吗,”他问道,然后站起身来,俯身在大锅边深深地嗅了一口升腾的香气。“嗯,这应该会很好吃,”他开心地笑道,“蘑菇炖菜。”
“你是谁,好先生?”奥托用德语问陌生人,他毫不怀疑这道炖菜将会是他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该怎么称呼救了我一命的恩人?”
“你的好运救了你一命,奥托·维特尔斯巴赫。”男人走近他,“而且我有很多名字,我母亲生下我时,我叫弗纽德,也有人叫我托尔达。不过,你可以叫我牧风者,那是我在世界诞生时得到的名字。”
“你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先生,”奥托说,然后脑中被疑惑占据,“请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就知道你是谁,奥托·维特尔斯巴赫,”牧风者含糊其辞地回答,“就像我知道狼群不会把你撕成碎片一样。你不应该死在这里,而且也不该这样死去。”
他转身背对着巴伐利亚王子,用手杖从大火中举起装满的大锅,就像捻起一片树叶一样轻巧。
“饭好了。”他愉快地说道,然后从长袍下面掏出两把长木勺。“我希望你不会介意,奥托·维特尔斯巴赫,因为我不能用盘子来招待你。”
奥托并不在意,即使他不得不把炖菜从地上舔干净,他也会一样感激不尽地吃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