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诅咒之影
从第一天起,这个驼背的瘸子就像一个幽灵般地出现在安塔尔身边。骑士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晚餐时,当时那个人拿着一个木碗出现在餐厅的远处角落。面包、奶酪、肉,他都没碰,甚至连看都没看,拿了一份热气腾腾的蔬菜汤就走了。
然而,在他转身背对圣殿骑士去别处吃他的食物前,他的目光与安塔尔的目光短暂地相遇了,他们对视了片刻,然后瘸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咳嗽了一声。
“那是谁,院长?”安塔尔问坐在他旁边的安布罗修斯,后者耸了耸肩。
“只是个可怜的人,”他满嘴塞着食物回答,“不用管他!”
“他来这里干什么的?”
“他来自北方,”修道院长解释道,“他是一位富有的地主,一个来自高地的贵族。他想让他的儿子成为一名圣殿骑士,并派他和我们一起学习。他每年都以大量的金钱支持修道院。然后,大约一年前,马泰·查克的手下袭击了他的庄园,他们拿走了所有能找到的东西,烧毁了庄园里的每一座建筑,并屠杀了所有能找到的人。
这个可怜人的儿子、他的妻子、他的母亲都死在那里……他在这个世界上所爱的人都死了。而他自己,为了救他的家人,被困在了燃烧的房子里。当他终于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燃烧殆尽,但他仍像一个活生生的火炬一样战斗,他攻击了马泰·查克的手下,然后他们轻轻一击就把他打倒了,他们一定是以为他已经死了。第二天,农民们发现了他,他带着所剩的身体和灵魂,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向我们索要余生的食宿,以回报他多年来的捐赠。这种事情,你知道,是不能拒绝的。”
安塔尔惊恐地听完了这个故事。
“马泰·查克就是这样对待那人的家人的吗?”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我要向国王报告这件事……”
“别管这个了,安塔尔,”安布罗修斯摆了摆手,“这不是该让国王操心的事,多年来,他们家族之间一直存在冲突,马泰·查克也终于平息了反对派和叛乱分子,也许他做的有点过头了,但他并没有越权。”
“他可是诛杀了一个家族!”安塔尔反驳道,“你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小私事吗?”
“不要曲解我的话,我没有说这是小事!”修道院长脸上的皮肤紧绷,”我只是说,这是他们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这个可怜的家伙知道这一点。你认为他为什么到这里来,而不是赶到国王那里讨回公道?”
“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安塔尔承认。
“你看,”安布罗修斯松了口气,“谁知道他可能对马泰·查克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事情的原由,但审判不是我的事,而是上帝的事,我只是收留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安塔尔没有再争论下去,但他不由地注意到上次他在这里时,这位修道院长还觉得自己非常适合审判者的角色,当然,直到威廉劝他放弃这个想法。
他确信安布罗修斯对他有所隐瞒,修道院长也尴尬地避免提及这个人的名字,而且对国王调查这个前高地领主的可能性明显感到害怕。
安塔尔决心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的名字是什么,以及安布罗修斯没有提及的事情。修道院并不大,他心想,他们不可能没有交集,如果这个人可以说话,并且没有因为他所承受的恐怖而失去理智,那么骑士应该可以很容易地从他那里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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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瘸子数次出现在安塔尔附近,但骑士总是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到他。等他想要将目光转过去的时候,那个老人就不见了,就像个影子一样。他们从未面对面地遇上过,所以也无法与他交谈,那个神秘人物一直跟着他,一直盯着他,直到安塔尔注意到为止,这种不愉快的感觉在他心中越来越强烈。
当安塔尔早上昏昏欲睡地去教堂时,当他照顾萨雷彻时,当他教见习骑士们时,当他去河边洗澡和喝水时,他都在那里……百合花骑士不断地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他,但每当安塔尔对他说话时,老人就会像用了女巫的巫术一般消失不见。而当他自己去寻找这神秘人时,瘸子却躲着他,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更奇怪的是,其他骑士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是的,他住在这里,他总是在修道院里,”他们说,“但没有人知道他睡在哪里或藏在哪里。”也许他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
安布罗修斯则在安塔尔询问老人的时候,经常改变话题。
“你管那个倒霉蛋干什么?”他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如果你有法兰西宫廷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就这样,安塔尔无法与这位前高地的地主说上一句话,但他总能感觉到有目光一直在他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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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终于在一颗钉子上露出了马脚。
这颗歪了的钉子已经生锈了,毫无用处,在马厩附近,有人把它打进了萨雷彻的马蹄里。安塔尔觉得这个迹象非常奇怪,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女巫想要诅咒某人时通常做的事情,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诅咒萨雷彻,但他大概猜到了是谁在他马儿的蹄上打了锈钉。
于是他设下了一个陷阱。
安塔尔在院子里忙到深夜,摆弄他的马匹和装备,打磨他的武器,然后独自退去教堂里祈祷,等待着时机来临。等所有人都准备离开休息时,他跟在人们后面,最后一个跨进修道院的门槛。不过,在进入建筑之前,他用右脚用力地踩在地上,留下了一个足够显眼的痕迹。随后他躲在漆黑的走廊里,耐心地等待着。
他没等多久,老家伙很快就出现了。他蹲下身子,满意地咧嘴一笑,把另一颗生锈的钉子钉进了安塔尔的靴头,他一直紧紧地抓着这只鞋,当他完成后,他蹲在被刺破的靴子前,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当他呻吟着爬起来时,安塔尔从黑暗中走出来,用拔出的剑指着他的喉咙。
夏天的月光在剑上闪烁,照亮了老人惊愕的脸。即使是现在,安塔尔也没有觉得他那瘦削、布满皱纹、皮肤黝黑的脑袋,曾经脱臼下巴以及斑驳的头皮上长出的几缕灰白头发有什么熟悉的地方。但那双充满血丝、疯狂鼓胀的眼睛,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他不记得自己在那里见过。
“你以为你是个女巫吗,老头?”他皱着眉头轻声问道。“你想诅咒我,这就是为什么你在马蹄上打了一个锈钉,现在又打在了我的靴子上?”
安塔尔突然出现的震惊从老人的脸上融化,他的嘴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微笑,露出他那贫瘠而空洞的腐烂牙齿。一道类似于微弱咳嗽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他大笑起来。
“你不认识我了吗,安塔尔,威廉·巴托之子?”他用非人般的嘶哑声音问。“你不认得你的老朋友了吗?百合花骑士骑在他的高马之上,目中无人咧。”
“你的名字,异教徒!”
“猜猜看!”瘸子咧嘴笑个不停。
安塔尔受够了这些游戏,他以谨慎的姿态将剑向前推,从老人的脖子上划出一小股黑血。
“你抢了我的房间,该死的!”那人叫喊道,“而我被命令吓到地室,睡在老鼠中间!也许是他们害怕我……”
骑士瞪大了眼睛。
“佐特蒙?”他终于认出了那双眼睛,“这不可能!”
“然而这是真的。”男人退后一步,与剑刃保持安全距离。
“你已经死了!”安塔尔呼吸急促地说,“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是威廉杀了你!”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瘸子回答说,“他们甚至为我挖了一个洞,想象一下!当他们开始往我身上撒土时,他们听到我咳嗽,我死而复生了……”
安塔尔的手垂了下来,但他还没有收剑。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佐特蒙。
“你看起来……”
“不像个人,我知道。”
安塔尔还记得佐特蒙在鞭子的抽到下变成的可怕躯干。现在他想起来了,便不再对佐特蒙看起来如此可怕感到惊讶,像他那天所受的伤,就算他活了下来,也无法通过任何方式痊愈。
“当我几个月后恢复时,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佐特蒙说,或者说是佐特蒙的残留部分说,“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你知道,”佐特蒙凑近安塔尔,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起死回生是为了什么,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了!那天我真的死了,我看到了地狱,并从那里回来了。现在我知道我永远无法进入天国,我也清楚在那里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我死了又复活了,多年来唯一折磨我的问题便是为什么我必须回到这个悲惨的身体里,然后我意识到了:因为你,我们还有一笔账要算,记得吗?”
“离我远点,你这个恶魔!”安塔尔再次用剑指着他,“滚出我的视线,否则我就在这里把你的肠子切出来!”
“你杀不了我!”佐特蒙用垂死的声音哼了一声,又开始大笑。”你舅舅都杀不了我,你觉得你可以吗?我去过地狱,我在路上得到过恶魔的帮助,我回来可不是为了被你这样一个凡人杀死!”
安塔尔拒绝再听下去,他把剑插回鞘里,用手背狠狠地打了一下这个可怜虫,把他打倒在地,污血立刻从他那张裂开了的脸上流了出来。
“这是我最后的警告,你这个可悲的虫子!”安塔尔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胃因恐惧而痉挛地颤抖着。“如果我在身后再看到你,闻到你的恶心气味,或是感觉到你,我就会立刻杀了你!你若是敢偷偷靠近我的马,我也会杀了你!我不在乎你是否来自于地狱的最深处,我会亲手把你送回那里,撒旦本人也帮不了你!”
他转过脚跟,快步离去,想尽快把身心俱残的佐特蒙抛在身后。
狂吠般的非人笑声久久回荡在修道院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