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终究要回去的
夜晚的‘宜海’，寂静冷清，风吹过时，带来淡淡的樱花香味，偶有侍卫走过，在静谧的四周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湖中停靠着两艘小船，船头点着烛火，隐隐在湖中泛着光圈。
含香和几个宫女太监站在身后，随着李暮烟向小船走去，身后的众人也紧跟其上。
“不用跟着我，就在此处候着。”李暮烟说道。
她向前又走了数步，随后身形一跃，船身在水中轻微晃动，她站在船头，微微施法，空中的风便有了形状，风吹船头，熄灭了烛火。
今日穿戴比平日要隆重的多，风吹动时，步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船依着风向，缓缓向前移动，在湖面漾开波纹。
李暮烟伸手将发饰悉数取了下来，扔在水中，随着不断扑通的声音，秀发便逐渐如瀑布般滑落在腰间，只剩两个簪子别住了两侧的头发。
发随风动，风随人动，一人一船，在月色的照映下，漂浮流动。
忽听岸上窸窸窣窣一阵，一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是众人齐声。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船桨划水的声音。
“夫人好雅兴啊！竟抛下为夫，独自赏月。”宣赢手拿船桨，将自己的船与她的船并在一起，面向她而立，而后，轻蹬船身，落到了李暮烟身旁。
船身晃动了几下，李暮烟见他突然出现，手指间轻微动了下，船身便晃的更加厉害。
宣赢险些落入水中，看向她时，只见她在笑，于是他故作摔倒姿态，顺势将双手放在她的腰上，而后揽入怀中。
“夫人，这是故意想让为夫掉入湖中，好让为夫出丑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
“我才没那么无聊！”李暮烟立马大声反驳道。
“如果，能让夫人开心，我不介意跳下去的。”
他说的坚定，李暮烟却并没有他意，无非是想和他闹着玩罢了。
“谁想看你跳湖啊，况且，你要是跳下去，岸上那些人不得疯了。”
“那让为夫猜猜，是不是因为有些人在悄悄吃醋，所以今日宴会才不开心了？”宣赢轻轻抚摸着她后背的长发。
李暮烟半晌没有说话，宣赢的怀抱，是那样温暖又温柔，明明他的胸膛坚挺厚重，心跳沉重有力，可每次面对他时，他眼中溢出的温柔，像心魔一样，不断侵蚀着她的内心，迫使她变成人类。
她承认，她喜欢与他拥抱。但，她是冥渊，她不能让心魔滋生蔓延，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淑妃？”他低声说道，在寂静的四周，这声音显得浑厚低沉。
“我只是不喜欢与那么多人坐在一起。”
“是这样吗？原来，是为夫自作多情了。”宣赢双手将她微微推开，说道，“说起来，夫人会为我吃醋吗？”
“很重要吗？”她仰头看着宣赢的眼睛。
“嗯……”他想了想，又说道，“也不是那么重要。”
“为何不留在玉芙宫，又偏来寻我？”她问道。
“因为……我想你，两日不见，我便发了疯的想你，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睡好觉，宫墙之内，你会不会觉得烦闷，会不会想要出宫，还有，会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我若离开，会向你告别。至于麻烦，已经被你解决了，在这后宫里，有你，谁还敢找我麻烦呢。”
“为何会离开？说好的，生同衾，死同穴，谁都不能做了失约的人。”
“我说如果。”
“永远不要有如果。好吗？”
李暮烟感觉肩膀处被用力地抓着，那双手又在极力压制着力度，就好像，想牢牢抓紧，又生怕弄疼她。
宣赢双眸盯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好。”她说道，语气很轻，风吹动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像是得到了一个承诺，一种契约，松了一口气，将她再次揽入怀中，侧转身子，看向远处的皎月。
“这两日没来看你，是因为两件事，其一，我国将士骁勇，势如破竹，以攻下西蜀半数城池。但在泉城外，遭遇埋伏，兵力损失惨重，这两日我和韩诚吾，吴达等人制定了新的战略计划，欲以最快的速度攻下西蜀。”
“第二件事，便是刘仟华，勾结南陆一案，已水落石出，所牵涉之广，隐藏之深，如今终于才算彻底肃清了朝野。”
“嗯，所以上吊的那位，也和此事有关？”
“海昭仪，是刘仟华之女。”
许久，两人依偎在船头，不再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边，凉风习习，吹过两人身旁时，留下淡淡清香。
“暮烟，还有一句话……谢谢你。”宣赢突然说道。
李暮烟从他怀中坐了起来，看向他时，他转了过来，望着她。
“谢我什么？”
“承儿……”
李暮烟别过眼，眼里生出寒漠，“我不想听你说谢谢，尤其是为了别人。这让我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又说道，“不对，我没有这么觉得，我只是觉得他和你血脉相连，必然是你最喜欢的人。”
“也不对。”她摇了摇头，“你们都是人类，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吧，你还是别再说谢谢，我只是不喜欢这两个字。”
李暮烟盯着湖面，船接近时，片片涟漪，就和她此刻一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当然明白，如果此生顺利的话，开疆拓土，统一天下，泰和盛世。等我们有孩子，我会传位于他，他会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我将倾尽一切栽培他。而他，我们的孩子，只需要做一个仁君，守好这片天下便可。”
宣赢看着李暮烟，她两鬓的发丝在风中飘飞，他又说道，
“承儿是我的孩子，可并非是与最爱之人所生。在过去三十一年间，我从未像如今这般深爱一个人，也不曾如此担心某个人的离去。我以为，此生便是这般，志在天下，延绵子嗣，像所有先辈一样。可，如今我生出了贪心，我想只此一人，永生相伴，不离不弃。”
“宣赢，你说的贪心，未尝不是我所愿。我刚刚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把你从人间偷走，借时光的缝隙，将你藏到魔界。你心中不会再有天下子民，我也深埋万年愤恨，从此，在三界之外，在一片黑暗中，彼此万万年相伴，那时候，你会不会更怀恋如今交替互生的白天与黑夜？会不会怀恋四季更迭，季季花香各异？”
“于我而言，白天黑夜，四季更迭，皆在你眼中。你不用问我，我的答案始终仅是你，如果可以，我会千次万次选择和你相伴。”
在宣赢的心中，即使他再怎么不愿相信神鬼之说，即使他从前最厌烦妖言惑众的说辞。但现在，他最爱的女人，清醒时，酒醉时，恍惚时，一遍又一遍说的那些话，还有轻而易举便超脱尘世之人的种种迹象……
卜衍也师从魔教高人，却终究只是内力功法，即使轻功了得，仍要借助外物才可。李暮烟抬手间，甚至眨眼间便使数十人刹那死亡。
宣赢，是信她的，如今，完全信她说的一切。
至于其它的事，他不想再细想，不管眼前人究竟是李暮烟还是冥渊，他知道，此刻挚爱之人，就是她。
在时间的寂静无声中，两人久久对视，月色趁机闯进了二人漆黑如墨的双眸，留下波光月影。
李暮烟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回去吧。”
说罢拉起宣赢的手，不待宣赢说话，便如风般轻盈，二人悬空，落到了岸上。
众人在另一边的樱花树下，见此，匆匆走了过来。
“起驾，金宫。”宣赢拉紧了李暮烟的手，便向前走去。
“我不和你去。”她说罢，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心。
“那去子矜宫。”宣赢愣了一瞬，而后又说道。
她不想再拒他，她实在无法第二次拒他。
去往子矜宫的路上，宣赢始终在紧紧牵着她。
宣赢不知道的是，自从夜千君强行破开禁锢，对她造成的灵魂反噬，远比过去下咒时更严重。
缺少玉佩和光明种的力量，她动荡破碎的灵魂竟迟迟无法愈合。再加上时空限制，她过去汹涌的魔力不断削减，在每次施法时不断流逝……
凡体若破，怕她的灵魂会再次遭到重击，那时，如果夜千君还未吸收玉佩的力量成神，那便依然打不破时空裂缝，不管有没有桃花源，她依然回不去。
她不知道距离自己失信还有多少时间？就像她不知道该怎么与他告别？
或许，那一天还要经历多个春，或许下个春时，留给她的便只剩下整片黑。
“在想什么？”宣赢松开她的手。
子矜宫内，灯火通明，院内的海棠花已经盛开，在烛火摇曳的四周，纷飞起舞。
她才发现，身后跟着的众人只剩下含香四人。
“在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能让你永远像现在这样，春祺夏安，秋绥东禧。”
她抬眸，眼里似是装下了星辰大海，闪烁明亮的眸子，明明含着笑意，却莫名忧伤。
宣赢低头看着她，将她额间的发丝揽到耳后，闻声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说罢，宣赢拦腰抱起她，向里走去，纱帐层层拂过，烛火热烈摇曳，欲火不灭不休。
海棠花在月色中升起降落，夜色笼罩下，花瓣狂热交织，白中透红，飘飞，舞动，在一片湿润中，缠绵，翻腾……
这是海棠趁着夜色，完全袒露的欲望，除了明月，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