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枕槐安
第五十五章 一枕槐安
她们说着这些,宋隐便想起去年初见她时,虽然年纪小,且只有她一个出身寒微,却行的正坐的直,矜平躁释,却也不苟言笑。
至今宋隐还记得她那时的模样,现今赵娣儿和那时相比,倒是多了一些淡然,她向前走了两步,拉住赵娣儿的手,“现在我们就算是真的认识了?”
赵娣儿冁然一笑,抬起手落在宋隐的肩上,“那是当然的,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之幸。”
那边赵翠儿一手按着镇纸,右手几笔洋洋洒洒写好凭据,递给了宋隐,她接过来端详了几眼,“赵娘子的字可曾练过?”宋隐不动声色将称呼换成了赵娘子,微微拉近了些距离。“数你眼尖,现在翠微楼按部就班的开着,我闲时便练过一点。这样大的酒楼,需要有些撑场面的东西。”
宋隐点点头,将话题拽回来,“不知今日是否能送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请赵娘子和妹妹一起用暮食?”
赵翠儿莞尔,“好机灵的孩子。我这辈子要是有你们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可就知足了。今夜将好试试我这儿厨子的手艺。”
于是赵翠儿就领着四个孩子上楼。一行人并没有进雅间,而是选择坐在了楼上的廊旁,这廊从楼中向外突出,只有一边与建筑相连,原本在厅中已见识到翠微楼风采,现下上了楼,却见翡翠明珠般的纱帐交织,廊上抬头可见华美透亮的月色,低头可见上京城的万家烛火,比起方才的景色,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装潢在民间少见,与皇宫中的庄严沉稳也并不是一个风格。不过比起刚进来时的惊艳,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几个人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眼下已是酉时末,翠微楼正是忙的时候,不过雅阁有限,更没有多少置在外面的桌子,楼上不过独此廊上一桌,风景也是独此一处的好看。
几个人正坐着,赵娘子竟叫人上了一坛酒。
“这是我亲手酿的青梅饮,早年翠微楼便是以卖酒起家,这青梅饮是上京城的独一份。算不上酒,只能称作澧。可要尝一尝?”
林怀祺想着自己带了护卫来,此处离林府也不过是一炷香的距离,当即便应下了,自己要喝还不算晚,摇了摇宋隐的胳膊,“你晚上就别回你府里了,跟我回林府住。”
说罢她又瞧了眼楚灵,“看在你刚才维护小隐的份上,我让家丁送你到里皇宫不远的永嘉门,剩下的看你了,万事可小心。”
“多谢林小姐好意,我带了随侍,就不麻烦了。”楚灵神色如常道。
林怀祺闻此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多看他,转而去和宋隐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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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子半卷着,壶中佳酿饮不过半,廊上灯光月光交错,花朝节还没完全过去,楼下仍是远远的人声鼎沸的,皎月偏照在他们身上。赵娘子酒量极佳似的,托着香腮伏在案上,懒懒的看着他们几个小孩。
宋隐酒量其实并不算差,来了大盈或许是身体尚小不适应的缘故,又或者是翠微楼的景色太好,佳肴珍馐太鲜美,此时也觉得有了醉意似的,头搁在手臂上,眼睛看着远处廊外的天空,楼阁都成了倒着的,唯有星辰亘古不变,从哪里看都是那般样子。
她瞧见西北的天狼星,忽然向上伸了伸手,就像它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似的,又生怕这是南柯一梦、一枕槐安的迷蒙。仿佛饮下的不是青梅饮,而是以月色流华东风作引,加以甘泉酿成的酒,只消一杯,便赠人一场大梦不愿醒。
“赵娘子,这上京城从前,是什么样子?”宋隐突然坐正,抱着桌上的酒盅,“也像现在这样好看吗?”
赵翠儿托着脸的手跟着面颊摇了摇,这样的动作洗去她一些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觉着面前的小姑娘傍晚见时只觉得灵敏而英气漂亮,宵月照映下多了一丝娇憨之态,“非也。莫说上京城城内,且说我小时候吧。我今年三十有五,我不说你可看的出来?我家就是上京城郊外一个小镇上的,幼时我爹娘领着我从镇上到上京城,要走上一个时辰。现在再看,即便是镇上来的百姓,大多都是坐骡子甚至小马拉的小轿。”
“那时花朝节并不如上元节、中秋、除夕那般受到重视,农芒都来不及呢,那里有时间与闲心赏花?上京城坊市也并未健全,即使作为我大盈的都城也是乱糟糟的,除却高官所住之地,也就康定坊看得过去,不过那都是建庆帝刚登基的时候的事了。”她说着说着站起身,想上拉了拉鹅黄的纱衣,手扶上了栏杆,“我十五及笈来了上京,十七开了客栈,二十五岁死了丈夫,这样算来已经有二十年了。”
她最后的尾音已经化成了叹息湮没在风中。
“我曾听说,翠微楼是曾经二十余年前,当时一个官吏被抄家斩首之后,这宅院就收归官府,闲置许多年也无人购置。”楚灵依然脊背挺得很直,声音清明,眼睛里染着皎皎月色。
赵翠儿扶在栏杆上的手放下一只,回过脸来看他,背着月光,“你竟知道这件事?当初别人都说这是凶宅,偏我不信鬼神卖了客栈买下来,没有那个决定,也不会有今日。”
“天色已晚,你们几个小娃娃早些回去罢。”街上的行人已经从熙熙攘攘渐少,灯火也已经灭了小半。“晚上也许有昙花开,我们去瞧一瞧?”宋隐来了精神,拉着楚灵与林怀祺同赵家姊妹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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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花朝节也算是过了。上京城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但大约汀兰轩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远远望过去依稀有烛光裹挟着靡靡乐音从半遮的窗里透出来。
楚灵紧了紧那张手里攥着的信纸,定定心神,迈步走向后门的方向。饶是几月未见,这里仍是富丽堂皇依旧。
辗转上了顶楼,便已有人立在那处。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