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以后不要见面了
6月中旬,商梓顺利订婚。
庞副董虽因南边工厂口碑大受影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订婚宴排场不小。
订婚前一周,商梓在商太太的‘示意’下,参加了一场拍卖会,当场以一千五百万的价格,拍下压轴的一串澳白珍珠项链,据说是商梓点天灯,从一位官太太手里‘抢’的,众目睽睽下送给庞璐安,为她撑足了场面。
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订婚当天,方休把孩子丢给历文成和保姆,去unknow。
一进门,张洋高高举起手里的证件,“姐们儿现在也是正经八百的记者了!”
“恭喜啊。”方休瘫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今儿晚上我安排,为张老师庆祝。”
“哟!我还以为方总是来视察工作,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别贫,跟伍迪学不到一点儿好东西。”
张洋笑,将证件扔进抽屉,摆弄电脑。
方休注视着她。
虽然言语间听不出情绪的波澜,不过一些微表情还是将那份苦涩溢出。
“酒庄送来了今年的新品,晚上不醉不归?”
张洋诧异,“你能喝吗。”
“我不喝,纯陪你,再叫几个男模?听我小舅说,市中心冯爷新开了家酒吧,男模资质一流,有的异域风情,浓眉大眼。”
她望过去,“不用担心我。”
方休没言语,她视线重新落在电脑屏幕,语气平淡,“成年人做的选择,都是朝前的,不会回头看。”
“挖苦我?”
“哪儿敢,历董这棵回头草,你还是吃了比较好。”
寒暄几句,方休想起件事儿,“你在南边出任务的时候,有位市局的梁队长,梁栋,还记得吗。”
“记得。”
“他最近又升了,成功打击一窝黑社会,挖出了保护伞。”
张洋撑着下巴,腔调散漫,“厉害啊,人民公仆。”
“梁栋家世一般,警校毕业后,父母出了意外,双亡,是自己靠本事拼出来的前途。”
沉默。
“我听历文成说,过几天,他来北边开会,见见?”
继续沉默。
方休点到为止。
入夜。
订婚宴那儿郎才女貌,高朋满座。酒吧这儿,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张洋卷了长发,黑色吊带裙,红唇,明艳动人的港味。
在舞池里宛如坠崖的蝴蝶,任由自己堕向深渊,又扑腾着挣扎出低谷。
放纵,也清醒。
破碎,也坚韧。
她昂扬,却也疯狂沉沦。
清晨,天光大亮。
张洋趴在四环公寓的窗边,凝望,“是日出。”
方休躺在沙发上侧头,“新的一天。”
街巷行人匆匆,车水马龙。
张洋眨掉眼里的水汽,声音沙哑,呢喃,“新的一天。”
商家和庞家的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圈里又开始各种揣测。
历文成在婴儿车旁,轻轻摇着蒲扇,哄孩子睡午觉。
方休倚在软榻上迷迷糊糊,伸出脚踢他,“庞小姐是怀孕了吗?”
男人斜睨她,“夫人好歹是做新闻的,也会道听途说?”
“我好奇,又不能找商大少爷求证。”
“没有。”他吻了下女儿额头,转过身搂过方休,“商太太是怕你商梓哥哥反悔,趁他最近听话,抓紧时间。”
方休扎进他怀里,带着困倦的鼻音,“庞小姐那个脾气,会察觉不到吗。”
“大约瞒得好吧,商家上上下下,没人多嘴,商梓为了保护张洋,也管得住自己。”
她叹气,“都不容易。”
历文成闷笑,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她后背。
渐渐,怀里有细微鼾声。
他起身,迈出厢房,去中堂。
阿权候在廊下,亦步亦趋,“历董,商太太派人绑了张洋,商总在家里发了脾气,庞家也在。”
历文成步伐一滞,蹙眉,“庞家也在?”
“对,商总要出门找张洋,和保镖动了手。”
动手了。
还是当着庞家的面。
这下麻烦了。
unknow最近在调查一件丑闻,几名当红小花曝光圈里的潜规则,号称背后几位资方大佬,打造出‘娱乐圈缅-北’,用向上社交蛊惑一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在名利场合做交易。
张洋做卧底将近一个月,商太太此时发难,难道这件事与商家有关?
历文成联系不上商梓,旋即找到unknow技术部,查张洋的定位。
“别打扰夫人。”他出门,命令阿权守住老宅,“说我有应酬。”
“明白。”
傍晚,商梓在一家会所的地下室找到张洋。
四周阴潮,淡淡的霉味。
他抹黑一级一级下台阶。
“张洋?”
回应他的,是冰冷清脆的铁链声。
商梓心口一窒,跌跌撞撞,终于摸到灯的开关。
他快速适应光线,下一秒,眼底煞气溢出。
整间地下室,如同地牢。
张洋衣衫不整,手脚加了镣铐,锁在铁栏杆后。
“受伤了吗。”他扑过去。
张洋嘴唇阖动,没说话。
锁头厚重,商梓没有钥匙,凭蛮力猛踹。
身上沾了油污和灰尘,他像是没察觉。
张洋喉咙又涩又胀,“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商梓红了眼,嘶吼着踹门。
保镖蜂拥而至,他转身,脊背宽阔挺拔,厉声命令,“打开。”
人群中有位梳了油头的男人,上前两步,“商大少爷,我还有些事儿要问这位姑娘。”
“倘若我非要带走呢。”
男人垂眸,“那对不住了。”
保镖顷刻围拢。
张洋大喊,“商梓!你快走!”
锁链声碾在商梓五脏六腑,他侧头,张洋匍匐在地,锁骨赫然几道红痕。
“你们碰她了?”
商梓一霎暴怒,挥拳,和保镖缠斗。
这些人不敢真的打伤他,稍一犹豫,便被压制。
油头男人见情况不对,打电话,询问下一步打算。
那边给了新的命令。
他收了手机,隐晦提醒,“请商总出去。”
保镖会意,用了十足功力。
商梓逐渐撑不住。
张洋呜咽出声,几分乞求,“商梓,你走吧,别管我了。”
这时,楼梯上一道人影疾步,“吴经理,小历总…不是,历董来了!”
油头男人脸色骤变,“说什么事了吗。”
“点名要这小娘们儿。”
突然,他翻滚下楼梯。
身后是几名生面孔,再往后,历文成眉目深邃,一步一审视。
“吴老二,你好大的面子。”他语气含笑,却更阴森,“明知我来讨人,你的手下还敢出言不逊。”
吴经理急忙挥手叫停,谄媚欠身,“管教不严,还望历董见谅。”
说完,他踢开趴在地面的手下,佯装斥责,“再敢乱说话,撕烂你的嘴!”
商梓扶着铁栏杆站稳,唇角隐约有血迹。
历文成皱眉头,“修地牢?”
吴经理腰背愈发弯,成九十度,“这是我们老板防止有人闹事,临时的。”
“这位姑娘在你们地盘闹事了?”
他嗫嚅,“没…”
“放了。”
“但是——”
男人眯眼,居高临下俯视,凶悍的威慑力,“但是?”
吴经理擦汗,“老板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
这家会所老板不是人物,只不过后台是商太太好友,也是风生水起。
历文成负手而立,不疾不徐的腔调,“人,我历文成要带走,吴经理允是不允。”
死寂。
吴经理胆颤心惊,再阻拦,就是不想混了。
他琢磨片刻,摸出钥匙扔给手下,“开门!”
铁门一开,商梓冲进去,脱下外套裹住张洋,横抱起。
已然失了理智。
历文成瞥见商梓的脸色,先一步开口,“她这伤,是谁打的?”
吴经理骇然。
“是你?”
他颤颤巍巍点头,“不小心…”
历文成挑眉,向一旁使了个眼色。
保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一脚踹向吴经理膝盖。
他扑通跪地,紧接着,又是一脚,正中胸口。
“吴经理这次辛苦了。”历文成语调凉薄,“看来也不适宜继续工作,不如,好好休息。”
商梓胸膛剧烈起伏,还欲动手,张洋攥住他衣襟,摇头。
他强压着怒气,抱着她离开。
历文成回身,半提醒,半警告,“这位姑娘是谁带走的,吴经理可不要认错了。”
地上的男人抖如筛糠,一分不服,九分惊惧。
自我安慰,老板只说不能让商大少爷带走,没说历董事长也不能。
既如此,不算办不好差事。
……
在来的路上,历文成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张洋在调查的那件新闻,涉及到商氏签的几名艺人,商太太以为张洋是因为嫁进商家无望,故而怀恨在心,一气之下,想给她点‘教训’。
商梓捧着张洋的双手,轻吻腕骨处的勒痕,温声询问,“疼吗。”
她缩回,避开视线,“你冒失了。”
“如果你今日出事,我会更冒失,发疯也说不定。”他直白。
“不要再这样了,这是我的工作,大大小小的意外,是我必须承受的,难道每一次都要靠你逃出困境吗,你结婚之后呢。”
车窗外一簇簇灯光映在男人面孔,他落寞,痛心。
却无可奈何。
张洋擦干净眼泪,看清了商梓满身污秽。
白色衬衣皱皱巴巴塞在腰际,西裤同样。
她关在地下室一天一夜,气味不好闻,可芝兰玉树的商大少爷,毫不避讳,毫无嫌弃之色,搂她入怀,臂肘的力道足以将她嵌入身体里。
她埋在男人肩膀,一时贪恋他的体温。
良久,两人分开。
张洋轻声劝他,“庞小姐不错,你好好待她。”
她字字扎在商梓心窝,痛得他抽搐。
“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一次也不要。”
全身血液在这瞬间凝固,商梓视线胶着在她脸上。
“张洋。”他声音哑得厉害,“只要你点头,这一身荣华,我可以卸下。”
她笑,明眸皓齿,“不用了。”
商梓眼底的光亮在无声无息消匿。
“我没有信心。”张洋望着窗外,望着高楼大厦,“我也不要你牺牲。”
夜幕笼罩,掩下这晚的荒唐。
历文成陪商梓安顿好张洋,陪他回商家。
“不用。”商梓拒绝,“小休和孩子还在家,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商太太那儿应该听到消息了。”
他扯唇角,没回复。
“庞家那儿我会帮你劝和。”
“无所谓,我当众让庞家下不来台,这桩婚事能成便成,不成,就这样吧。”
商梓道了别,上车。
历文成注视他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商家遭受过衰败,商太太不惜耗费娘家资源人脉,力挽狂澜,商氏好不容易重新在业界立足,商梓作为长子,婚事容不得一丝差池,联姻,是壮大家族势力的必经之路。
原本,历文成让商梓购入齐婧华遗嘱里那7的股份,是想让商家放心,背靠斌成这棵大树,即便商梓不联姻,商氏虽不会一朝成为巨头,但也不会跌落。
奈何商太太执念过深。
张洋又如此毅然决然。
这其中的苦涩,商大少爷尝了个干干净净。
回程途中,阿权来电汇报,庞璐安找上门了。
历文成吩咐他好生招待。
跨过门槛,佣人来迎,“庞小姐和夫人说话呢。”
“夫人晚饭胃口好吗。”
“挺好的,剩了一盅炖鸽没怎么动。”
“让厨房煮乳酪茶。”
踏进后院,庞璐安和方休一人一把藤椅,仰望夜空。
“稀客啊。”他进里屋,蹭了蹭知知小脸蛋。
庞璐安隔着窗子,不高不低的声调,“明天,庞家去退婚。”
历文成心一咯噔。
她仰着下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倔强和骄傲,“我庞璐安,在感情里有两不争。一,不争昏昏碌碌的平淡无奇,二,不争屈于真爱之下的得过且过。”
方休挑眉,“那你当日对我咄咄逼人是…”
庞璐安咯咯笑,“我以为你们两个是家族联姻,后来,我看你为了证明他清白豁出一切,他又因为你离开病倒,这样的感情,我插得进去吗。”
历文成出来,立在方休身边,摩挲她耳垂,“庞小姐若能放下,也是一种福气。”
廊下寂静,凉风习习。
有人强装释然,有人遁隐执着。
苦愁,千百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