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乱
临淄最近突起谶语:不堪酷暑,只有读书。静心从文,心想往之。此话无头无尾,时下正值冬春交替,何来酷暑?让人摸不着头脑。
齐王微生优听到这个话,双眉紧锁。宁安帝听到这个话,不予置评。
洛北郡侯、中书监荀明冒深夜求见宁安帝,不知是有事禀报,还是帝命刻意传唤?但荀明冒一进去,临淄行宫的书房的暖灯便亮了一夜。他是来劝宁安帝回洛都的。
宁安帝令荀明冒先回洛都,且秘示他不日便也回去。尚疆早上去见宁安帝时与荀明冒打了个照面,互相不认得,尚疆拱手作礼,荀明冒回了个礼,匆匆而去。
世帝正用早膳,见到尚疆放下碗筷,问道:“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尚疆答道:“搭救李平生之人已尽数被我拘捕,现已抓了有二百二十六人。”
“二百二十六人?”宁安帝沉吟,“李平生此人竟对代国如此重要?”
“对,其中二百人左右皆是代国密捕营之人,听说代国密捕营只管代国外敌事务。至今已牵出质国之地代国间人二十五人,其中一人竟已至四品干威。这些人被发现,为质国除去了一大隐患。”尚疆坦言。
宁安帝龙心大悦:“尚主簿此举甚妙。。今日午时三刻南门弃市李平生,尚主簿可布下网罗?“
尚疆回答:“五万精兵已集于临淄,只等世帝差遣。我先领百名勇士混于南市,以策万全。”
宁安帝扶起尚疆:“从今日起,你便是新任洛都尹。”
一语惊醒尚疆!什么?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洛都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自己注定是与百里南无缘呐。
见尚疆愣着,宁安帝喊道:“愣着干嘛?跟着朕干,亏待你不成,还不快谢恩?”
尚疆机械领命谢恩,然后告退。刚走到门口宁安帝补了一句:“今日李平生之事办完,与朕一同回洛都吧。”
洛都?自己的封地营丘都待不了了?尚疆猛然回头,宁安帝看到他脸上的不乐意:“怎么,心中有牵挂之人?可以一同带回洛都。明早朕与你卯时便回。”宁安帝语气严肃,完全是命令了。
尚疆迈出临淄行宫的大门,心里有一分恍惚,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蓝缕街。他心想既然已经到了蓝缕街,便去看看她,权且告个别吧。
申绿赜正捧着一包绣品想要送去四绝坊,迎面碰上尚疆。她笑靥如花,唇红齿白,唤他:“尚主簿,你来了。”
尚疆竟不知如何回答。见他不语,她接着说:“边走边说,我要去四绝坊送绣品,一起吧?”
尚疆跟着她走,却是一路沉默。
绿赜见他不言不语,猜想他心中不快。为逗她开心,她解开包裹,拿出一对枕套递予他:“上次见你喜欢我的绣品,一直想着要绣些东西给你,这对枕套你可喜欢?”
尚疆接过枕套,枕套上绣的是藏着七种颜色笑脸的白棉花。那笑脸憨憨的,十分可爱。白棉花又给人一种温柔感。尚疆心中惊叹她的好绣工,如此奇巧有创意。
不知不觉,两人已至四绝坊。送完货,绿赜欲回蓝缕街,尚疆喊住她:“你可愿与我同去尚公祠一趟?”
“好啊。”绿赜答应得相当爽快。
尚公祠冬日的阳光带些暖意。绿赜随着尚疆将整个尚公祠都逛了一遍。尚公祠的一花一草一木,一桌一画一椅尚疆都能说出个典故来。绿赜惊诧地看着听着,忽然对他心生敬仰慕。他怎么什么东西都能说出个弯弯绕绕来?就好像回了趟自己的家一般?尚疆问到:“最喜欢哪一个故事?”
绿赜说到:“衣冠冢与水晶棺的故事,让我心动。”
尚疆脱口而出:“那衣冠冢与水晶棺便送与你。”
“送给我?”绿赜一时回不过味来。
等她反应过来,立即挥起拳头对着尚疆的面门打去。尚疆下意识握住她的拳头,第一次握住她的手,这感觉挺好的。尚疆顺手一拉,便将她顺带入自己的怀中。
绿赜满脸通红,急急开口想让她放手。尚疆此时说道:“明日我便去洛都了。”
绿赜一时愣住。
“你可愿与我同行?”
“我要照顾外婆,不方便去洛都。”
“你们可与我一同去洛都。”尚疆急急开口。话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是害怕她拒绝的。
绿赜没有立即回答,她害怕颠沛流离的生活,在洛都躲躲藏藏的日子她十年前已过够了,也过怕了。她喜欢临淄,还是不去吧?
“不了,不去了。”绿赜回答。
她分明话语中有一分落寞:“你就不能为我留下?”
尚疆分析:“帝命已颁,命我与帝明日便去洛都,帝命不可抗。”
绿赜点头,然后两人都沉默了。
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尚疆看着时间已近巳时,心里想着午时李平生南门弃市,宁安帝命他围歼代国营救之人的事,不得不起身告辞。
绿赜返身归家,发现外婆与苏波两人正在院里忙着晒鸭腿,绿赜问:“这几只鸭腿,哪来的?”
苏波答:“我买的,快过年,咱们也囤些年货。这年不能过得太寒碜不是?”
绿赜点点头:“多少钱?我给你。”
苏波抬头说道:“你为何总与我这般生份?我的就是你的。”
申阿花也搭话道:“对呀,苏大夫有心拿给我们,我们就收着吧。给什么钱?你这孩子真是的。”
申绿赜也没有坚持,独自进了屋想翻几本书来看,竟是生生看不进去。一想到尚疆明日要走,心中便有几分难过,也许以后便永远见不着了呢?照理说,见不着就见不着了呗。他心胸狭窄又眼高于顶,为人冷漠又故作高深,斤斤计较且不谙人事。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可是,他也是有些优点的,不是吗?他替顾飞岑凡说情,还是有那么点同情心与公义心的。而且,他似乎对自己又有些不同。如果他对自己与他人一样,为何独独选中自己与外婆同去洛都?但是他开口让她与他同去洛都,她携家带口又无名无份,他身旁繁花艳柳颇多,万一弃她于不顾,她与外婆如何在洛都立足?更何况,他们一家曾是被官府追缉的犯人。虽然隔十年,但一旦去了波谲云诡的洛都,万一被人认出来,那该如何是好?现在已是质国泰初两年,但难保哪个高官想起旧人旧事,怀恨在心,存心设计陷害她。她自然不怕,但不能弃外婆于不顾。往更坏的方面想,尚疆现为官府办事亦将会处于两难境地,一则是宁安帝之命令,二则是自身之危难,他会如何取舍,又将如何取舍?
申绿赜想得心乱如麻,想去又不能去,想去也不敢去。一本南北朝旧诗拿在手中,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几滴清泪不知不觉落在诗集上,润湿了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