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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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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初秋,皇家围猎。

    往年的围猎秦子卿都是不去的,她自小体弱多病,吃得少,体力差,上马都费劲,自有一次被马甩下来之后,她便再也不去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也不愿意干。

    但是今年母妃不管秦子卿怎么请求都让她去围猎。

    秦子卿只得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去城郊围猎,围猎一共两天,她其实不来也是可以的,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等她回去的时候,北三所空空荡荡。往日,母妃一般会坐在院中,有时候听听宫女们唱曲,有的时候会给花树浇浇水,或者去房里诵经打坐。

    而此时,邵公公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封信,神情悲痛地望着她,“娘娘薨了……是今早在湖里发现的,说可能是昨天晚上跳的。”

    她平静地接过那封信打开,纸上的字工工整整,似乎写的时候也是十分平静,就连她看的时候也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卿儿好自为之吧,母妃只能陪你到这了。”

    短短一句话便交待了身后事,也决定了她之后的路,一个人的路。

    后宫里是没有冷宫这一说法的,父皇不去的地方就是冷宫,而这北三所就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十年如一日。自打她有记忆之时,父皇起初还时不时来这里,后面则是彻底没有来过。

    母妃她……大概过得很辛苦吧,在这高墙内苦苦地熬干了自己。

    她忽觉晕眩,不知活着的意义。

    小时候是为了让父皇母妃能看一眼自己,而长大之后发现,自己的不健康,不聪颖,是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的,父皇放弃了自己,而母妃……母妃如今也放弃了自己。

    当晚,她流着泪宿在母妃的屋子里,这里有她从小闻到大的熏香味,这是母妃的味道。她幼稚的想,要不母妃将她一起带走吧,每天战战兢兢地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她想死,却又贪生。

    邵公公见她毫无生气,只得安慰道:“殿下再熬过几年,出宫建府了,就自由了。”

    出宫?她如今不过十五,没有能力得不到父皇的青睐,封王封侯根本不可能,就只能等到日后成婚……可她……可她拿什么成婚。

    邵公公似乎看出秦子卿的疑虑,附到她耳边轻声说,“殿下可先向皇上请求去厚德书院学习,日后求一个爵位也轻松些。”

    秦子卿第二日便被皇上召见,皇上怜惜她少年丧母,许了她去厚德书院学习的请求,还将她允给了嘉安太妃抚养。

    她原以为母妃是在这宫中熬得太苦了,现在回想刚刚那两位宫女的话,那天母妃到底是见了谁呢。这宫中……这宫中难道还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母妃说的报应难道不是她吗?

    秦子卿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紫林阁,一进殿中便将门锁的死死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是有人逼死母妃的,是有人逼死母妃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

    秦子卿瘫在床榻边,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放眼望去,满目皆是黑暗,好像总有人蛰伏在黑暗里伺机一口咬住她,将她生吞活剥,将她剔骨啖肉。

    她一夜未睡,捏着母妃留的遗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玄外之意。她不得不承认,一句好自为之真的就是母妃留给她最后的话。

    她睁着双眼,精疲力尽。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窗户倾泻进来的时候她才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臂。

    她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蹭的站起来,借口书院里有她留给太妃的生辰礼,直接出了宫。

    这宫中,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回书院的路上,一路嘈杂,小贩的叫卖声,路人的交谈声,秦子卿裹在其中宛如一粒沙子一般渺小,她顿觉活了过来。

    她这才想起书院今日是旬休并不会有人,她觉得甚好,今夜就算是回到书院也不用面对任何人。

    这日旬休,书院门口车水马龙,皆是来接众位公子们的。沈让自是没有,他刚抬脚往外走,便被人叫住。

    林墨书站在门内,笑得漫不经心,“沈让,需不需要小爷我送你一程。”

    沈让眼神都未看向林墨书,只是望向门口,“谢林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几日林墨书时不时来与他搭话,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说是要试探些什么又感觉太过儿戏,但似乎这个人就宛如儿戏一般。

    已临近年关,街上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已经摆了上来,看着一片祥和,宛若太平盛世。

    最近城西一直有难民涌入,虽然朝堂已经开始大力抚恤,设置济农仓发仓给粟,煮粥应饥,但还是有少量的难民进城,沿街乞讨。

    云城失守,接着幽州十三郡也接连失守,大渊朝的边境摇摇欲坠。

    沈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正准备回府,忽然感觉身边一股臭气熏来,一抬眸就看见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跌跌撞撞向这边撞来,他眼底闪过震惊,上前一步扶起那位乞丐。

    身边的人看到这里,都是捂着鼻子走远,嘴里还嘟嘟啷啷地嫌弃着。

    那乞丐脏污的手牢牢地攥着一个脏兮兮的碗朝着沈让伸过来,身上污垢已经遮盖原来的样子,只有一双眼睛宛如鹰目,目光灼灼,眼角处还渗出点点湿润。

    “行行好吧,老奴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

    沈让看着那双颤抖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宽大厚实,只是满是皲裂和冻疮。

    他从钱袋中掏出几文钱买了几个热包子放在他碗里,就匆匆离去。

    沈让不动声色地继续在街上闲逛,时不时在小摊面前停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直走到无人的巷口,才打开手中那张纸条,是那一跌撞时,那人塞给他的。

    “今晚亥时,五家巷口。”

    沈让不断摩挲着这张纸条,手心灼热,眼里热意翻滚,几度喘息才将胸腔那一股血气压了下去。

    陈校尉竟然还活着。

    这或许就是揭开云城之战真相的关键一环。

    他将纸片团起捏在手心,抬眸间已是一片沉静。

    五家巷就在明月楼后面,就是上次沈让遇到秦子卿的那个地方,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相对应的也是最不容易起疑的地方。

    沈让穿过街边各种女人男人的逗弄,经过那巷口黑熊般的黑影,步履不停,只低声吩咐,“跟上我。”

    身后那衣衫褴褛之人毫无任何犹豫,等沈让走过几步后便状似无意的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小巷深处,耳边偶尔伴着几声野鸳鸯们的低吟,沈让站在墙边静静地看着那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世子爷。”白日那乞丐走到他跟前便是扑通跪下,庞大的身躯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微微颤抖。

    沈让赶紧扶起他,喉头几度滚动,咽下涩意,克制地说道,“陈校尉不必再叫我世子爷,这里已经没什么世子爷了。”

    陈校尉立马愤愤地开口,语气里满是急切,“难道世子爷也相信那三皇子的鬼话,说侯爷叛敌了。”

    沈让立马止住陈校尉接下来的话,眼神警告地摇摇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虽然这里不容易引起关注,时间长了,来来往往也不安全。

    他叫陈校尉待在这里,又匆匆离开,回来手上拿着一套衣服,“陈校尉,到了皇城底下,乞丐装扮还是太过显眼,你先把这身换上,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陈校尉摸着黑随意将衣服一裹,便随着沈让走出巷子。

    明月楼太过惹眼,里面大多数都是皇城的世家子弟。有了林墨书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随意地进出那里,于是他步子一拐进了旁边的欢阁坊。

    陈校尉从边境过来,哪里见识过这些地方,只觉得这里莫名不对劲,凑到沈让耳边低声道,“这地方怎得到处都是男人?”

    还是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男人。

    沈让脸上也有热意,只是镇定地丝毫没有显露,他轻咳一声,“这是男娼馆,那些个都是小倌。”

    陈校尉先是一愣,又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们世子爷也学会玩花的了。”

    沈让没有回答,只是抬眼便看见二楼处一对男人抱着啃,一位男子稍高大些,身材魁梧,那依偎在他怀里的则矮小些,也算不得娇小,虽然极力地扮着娇嫩,可那突出的喉结,脸颊边青色的胡茬还是难以改变。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几天秦子卿窝在他怀里吃药的场景,还有那一截白嫩滑腻的颈项。

    沈让察觉到自己看着这些在想什么后,心里一紧,又马上正色起来,随着老鸨进入一间雅座。

    他对着老鸨扔下一锭银子,“不叫人,别来打扰我们。”

    那老鸨看着这位俊俏的小公子还有身边那魁梧的大汉,呵呵地笑了起来,掐着嗓子连说好好好,就赶紧抱着银子退出了厢房。

    门一关,包裹在一阵淫词浪语之间,两人都安静一瞬,没了任何玩笑的心思。

    更夫打过三更时,已到子时。

    陈校尉早已走了许久,只剩沈让一人坐在这厢房里,枯坐着看那烛火爆出几朵灯花。

    耳边还是陈校尉一句一句冰冷却又令人发指的回声。

    “云城一战,大月氏本来已经是苟延残喘,只剩最后一战,侯爷带着五万大军夜袭敌方营帐,谁料那群大月氏人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将五万大军团团围住,我们不得不节节败退,侯爷只得派一支骑兵突出重围去想三皇子寻求支援。怎奈支援迟迟未到,我们只剩三百人无奈只能一退再退,最后连一点粮草都没了。”

    “侯爷……侯爷实在是伤势太过严重,八月的云城天气炎热,伤口腐烂地快,没有草药没有粮食……”

    “侯爷重伤时料到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路线给大月氏,拼死也要送几个人活下去,就是怕又人要陷害我们沈家军。”

    “怎料我出来时,便听到忠武侯叛通大月氏,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那剩下的十五万大军怕不是被三皇子活生生地送给大月氏的刀口下面啊。”

    ……

    沈让起身将酒杯满上,朝着云城的方向将酒杯倾倒在地上,眼底泛起点点泪意,他抬手狠地抹了一把。

    终有一日,他要那狗贼的人头来祭奠他沈家军二十万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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