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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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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如薄纱,轻笼在高墙之上。

    从上往下看,只看见一个人影悠闲地穿梭在长廊之中,步伐翩跹,身上的玉璜轻摇,衣角翻飞,漆黑的夜色里,只有行走间衣料摩擦的声音。

    那人影越接近城墙门走的越慢,隐约听见墙门口有些零星的交谈声,立马脚步一变,转向了另一方向。

    她熟门熟路的来到角落,三两下扒开堆在墙角的草堆,毫不扭捏直接蹲下身子。仔细一看,那草堆后面,竟是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秦子卿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洞口穿过,这洞是她来这半月后才发现的,正好可以避开门口那群把守的官兵,就是会绕些路。奈何这几日饭食吃多了,连钻洞都有些费劲。

    月色隐匿在薄云之中,一时间,这角落漆黑得让人心慌。

    秦子卿好不容易从洞口钻进来,正要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却敏锐地听见一丝不属于这夜色的动静。她倏地蹲下,小步子挪到树后,将自己的身子隐匿起来。

    那粗重的喘息声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她的耳膜,她都担心那气儿会不会下口就喘不上来了。她轻皱眉头,漆黑的眸子在夜色里搜寻,到底是哪里的声音呢。

    她紧张地都忘了喘气,直到最后在离她几步远处发现了一团比夜色更深的轮廓。

    现在已经入了深秋,在夜里待的久了都会一身冰凉。她看见那团身影似乎正瑟瑟发抖,喘气的时候还会有白烟在空气中氤氲。

    喘气声混着克制的呻吟,这人似乎受伤了。秦子卿蹲在大树后,有些犹豫地舔舔唇,挪了挪蹲得发麻的脚,犹豫着是否要走出去。

    一阵风吹过,月光如水。

    秦子卿瞄了一眼那团身影,眉心霎时皱成一个川字。

    秋日的早晨,空气中都带着寒凉的桂花气,吸入胸腔之中让人觉得甜腻又清醒。

    院子里已经站着不少少年们,各个都是绫罗绸缎,从发冠一路精致到靴底,乍一看都是少年意气,可仔细瞅他们的神情,又觉得空洞肤浅。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人人手里都攥着一卷书,只不过先生未来,不会有人提前正经。

    这里是朝廷出钱筹办的皇家书院,这里的学生大多是贵族子弟皇亲国戚,不需要像国子监一般寒窗苦读通过科举考试,仕进多途,随随便便就可直接进入皇家禁卫军或者直接世袭爵位。

    只要他们不犯什么大错,弱冠之后,地位钱财自是他们的。

    天边云光乍现,一位身着墨色长衫的清润男子缓缓走进院子来,身姿挺拔,右手背在身后。一双狭长的眼睛好像浸过了深秋的露珠,看向这群少年的时候,带着几分凌冽的严肃,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先生来了。

    这群公子们顿时噤了声,脸上嬉笑的神态都收敛了不少。

    其实学院里大多数先生都是治不住这群世家子弟的,然而这位长崎先生不一样。大家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区区一个书院学士,却很敢惩罚那些和他作对的少爷们。他甚至让陈佩,陈侯爷的独子,在书院门口整整站了一天,不让别人和他说话。

    这个早起在院子里诵读的规矩也是长崎定的。

    长崎在这群公子面前站定,狭长的目光略一扫过,“沈让呢?”

    每日早晨诵读的时候沈让都会站在最前面领读,时不时也做抽查,然而今日,沈让似乎没有站到前面,甚至没有来。

    站在最后面的秦子卿垂下眼,睫毛微眨,又抬起头自然的同旁边的林墨书讲话,“是啊,今天一早都没看见沈让,他平日里可是从未迟到的。”

    林墨书是宁国公林少惣唯一的孙子,整个林家的宝贝疙瘩。宁国公今年虽已年过古稀,却是连皇上都要敬让三分的开国重臣。

    他满不在意地耸肩,随意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就又眯着眼打哈欠,“那个沈让每天都神出鬼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管他呀。”

    秦子卿喉头吞咽一声,眼神四下张望,看见宋子玉那一伙人脸上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根本不在乎隐瞒,也懒得隐瞒。宋子玉他爹是太子太傅,长姐是婉贵妃,二哥是常年镇守边疆的镇国大将军。站在他身边体型稍壮的是五皇子秦邵晨,两个人在书院平时就是踩低捧高,毫无任何脸皮可言。

    长崎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留下一句,“周凌上前来。”就离开了。

    一群人开始咿咿呀呀,秦子卿出神地看着手里攥着的书,半天没有翻页。

    烦躁片刻,她把书往旁边正在打盹的林墨书身上一揣,“林兄,我要去趟茅房拉屎。”

    林墨书一脸嫌弃地收过书,嘴里还在含混,“别拉太久啊。”

    秦子卿来这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明哲保身,不站队,能睁眼瞎就睁眼瞎。这是哪里?等到父辈们功成身退,这里的人将集中皇城几乎全部的权利。谁都不想受到牵连,更何况她日日如履薄冰,深怕被别人知晓身份。

    昨晚她就着月光看见了那个正在喘息的人影——沈让。让她本想大发慈悲的心一下就硬下来,谁都能救,他不行。

    沈让何许人也?他原是忠武侯沈晨的独子,但不久前沈晨在战场战死,一家人还沉浸在家主战死的悲痛中,宫里又来一道圣旨,说沈侯爷战前叛通大月氏,直接导致云城一战的失利。

    这么一来,沈让不仅不能继承沈晨的爵位,家里的一切还得充公。皇上顾忌沈家祖上是开国重臣,又怜悯一家老小,倒是没有做些什么皮肉上的惩罚,也没有让沈家搬离京城。

    云城一战死伤惨重,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就连当时一起监军的三皇子都重伤而归,至今仍在养伤。据说皇上得知云城失利的原因时,龙颜大怒,差点要诛了沈家的九族。所以沈家现在这副田地,很难说,到底是万幸还是不幸。

    秦子卿心里砰砰直跳,她是不可能直接去救他的,她只是想去看一眼,这沈让若是真的在那树下待了一夜,深秋的夜,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虽然她明哲保身,倒也不至于心肠硬到这副田地。

    秦子卿赶到的时候,树下空空如也。是了,她糊涂了,虽然晚上这里偏僻无人,大白天却也总会有人路过,所以他是被人救走了吗,什么时候呢。但愿佛祖保佑他,是在后半夜就被院内的下人发现,拖进房间里了吧。

    她转身一路跑,等她到院子里的时候,诵读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已经去了正房上课。她捂着胸口,粗喘一口气,佝偻着背想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却还是被先生抓了个正着。

    长崎提溜着她的后颈,把她拎到前面。

    秦子卿急忙捂紧领口站好,也不敢大口喘气,只敢低着头偷偷打量先生的神情。

    “去哪了?”

    秦子卿喉头吞咽,刚想说茅房,就感知到下面使劲使眼色的林墨书,顿时噤声不敢回话。

    “说话。”长崎立在秦子卿面前,看着这位身量似乎只有十三四的少年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他右手抬起,折扇一端将她的下颌抬起来,“抬起头来,像什么样子。”

    少年的头被迫抬起,眼角泛红,带着些湿润雾气,眼神像头小鹿似的迷茫又惶恐,脖颈纤细,包裹在衣领之中。嘴角紧抿,摒着呼吸。

    长崎一愣,以前是知道有秦子卿这么一号人,但因着身份有些特殊未曾注意到过,却不想长成这副样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一下,便一折扇指向后门墙角处,语气不变,“今日站着听课。”

    秦子卿呼出一口气,不敢再生事端,恭恭敬敬地点头谢过先生,站到后面去了。

    经过林墨书时,她皱着眉想问怎么回事,林墨书见先生没有追究了,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耸耸肩。

    她老实站在墙角,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沈让。她心里有些后悔昨夜贪吃出去了,要是不出去就不会遇到沈让,就算他死在那颗树下,她都不会如此惴惴不安。

    这一站就是一天,昨夜因为沈让一晚上没有睡好,今日先生又时不时递过来眼神,她只好一动不敢动的站在这里。

    直到下学,先生走过来,折扇轻点在她的额头,“回去吧。”

    她这才肩头一瘫,踉跄走回位置。

    长崎本已经走远了,却又突兀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正趴在桌子上的少年,脊背绷紧,身量纤瘦。他心头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抬脚走远了。

    “林兄,先生怎么回事啊。”秦子卿揉着后背,有气无力。

    林墨书正要起身,笑起来,“怎么回事,去茅厕捉你了呗。”

    秦子卿心里一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

    林墨书笑的爽朗,也没有问秦子卿究竟去了哪里,只是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明月楼来了一位新舞姬,据说容貌倾城,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秦子卿忍着别扭没有逃开,先是装作眼睛一亮,又暗下去,摆摆手,“林兄去吧,我这站了一天,浑身疼,得回去睡一觉。”

    “你看你那小身板,早叫你多练练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子卿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所有的学生们都住在后院,两人一间,每月有一次月假,月假两天,管得松严都是相对的,没人会真的管着这些公子哥,但是最近朝堂时局紧张,连带着学院里管的都紧了起来。

    林墨书就是秦子卿室友。

    一起住了这么久没被发现秦子卿的女儿身,一方面是林墨书大半时间不在这里住,另一方面也是秦子卿自己处处小心。

    她垂着头往房间走,却不想在走廊处看到了沈让。

    沈让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外面罩着灰色的长褂,和她不同,他完完全全是一副十六七少年的身量,甚至比他们更高。他扶着柱子站在走廊处,就算嘴角苍白一副病容,身子也是挺拔有力的,就像大雪里的劲松。

    他总有那么一股劲在。

    这不是宋子玉第一次整他,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管怎样,秦子卿一颗心都稍稍放下来,正准备悄声离开,却不想沈让抬眼朝这边看过来。很久之前,沈家还未没落的时候,沈让不知道是多少深闺千金的梦中人。剑眉星目,目若朗星,俊俏又英气,就像是从水墨画中走下来一般,是真真谪仙一般的人。

    十六七岁,本就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时候,每次出游,少年挺拔的身姿不知道让多少姑娘在帕子后面羞红了脸。

    此时沈让看过来,一双眼睛好似深潭水,让秦子卿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回应。

    不过只是一瞬,他移开眼神,走进屋内。

    秦子卿也急忙踏进房间。难道昨天晚上他看见她了?刚刚那眼神称不上多柔和,反正并不友善,甚至还带着几分阴郁。

    她一方面为曾经爽朗的少年郎惋惜,一方面又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惹什么麻烦,她可经不起什么麻烦。

    不过就是没救他,沈家没落到现在,沈让冷眼估计尝了不少,自己的袖手旁观估计也不会有多大涟漪。

    她连外衫都没脱,就裹在被子里,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一会就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许是昨夜加上白天都在担惊受怕,这一睡熟,就经不住做了梦。

    梦里她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娃,穿着嫩黄的褂子站在娘亲面前。

    “教你的话可都背熟了?”

    “回娘亲,已经背熟了。”

    额头上突然一痛,娘亲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和你说多少次了,要叫母妃,你现在已经是皇城的十七皇子了,知不知道了?”

    秦子卿捂着额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弱弱地回答,“知道了。”

    画面又是一转,她已是个俊俏的小皇子。外面春光无限,她却依旧站在娘亲面前,紧紧地抿着嘴,冥思苦想出师表的下一句是什么。还没等她思索出来,肩膀被掐得瑟缩,手一抖,书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把地上的书捡起却又被狠狠地推在地上。

    “你说,你说这一段你背了多久!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如此平庸,皇上都不来这里,今天晚上要是背不出来,你就别想吃饭了。”

    她听着母妃歇斯底里地哭喊,只能在地上匍匐着,哭着抱向母妃,声音喑哑,那是之前喝药弄坏了的嗓子,“母妃,母妃别哭,卿儿会用心背的,卿儿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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