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远离
人声鼎沸渐渐在苏季书的耳边消失,他的世界里重复秦慎那句——“我可以追求你吗?”
秦慎对他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太好了。但他不敢往这方面想,他身无长处,在这些豪门里真的就像谢家人说的一样土包子一个上不了台面。
秦慎凭什么喜欢他呢……
尽管这样想,他“砰砰”跳动的心脏、发烫的脸颊、涌上心头的喜悦都让他骗不了自己。
他是开心的,他因为被秦慎喜欢着而开心。
但……
苏季书嘴巴蠕动,不敢看秦慎的眼睛,“不……”
秦慎眼眸中的光蓦地熄灭。
苏季书心口一疼,刚刚那一瞬间太高兴,他都差点忘记了,他快死了。
要死就应该安静的独自死去。
答应了秦慎,等他死了以后,秦慎伤心难过怎么办?
自己享受一时,留下另一个人痛苦一世吗?
那也太自私了,苏季书做不到。
他心脏跳动的节奏缓缓慢下来,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消去,心口的喜悦变为酸涩。
苏季书站起身道:“不行……不能……你、你要是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他说完,不敢看秦慎,先一步往外走去埋头进了车里。
车子里司机一直开着空调等待两个人,凉气一吹,苏季书在酷暑里打了个冷颤。
秦慎上来的很快,他嘴巴刚动,正想说话,苏季书偏过头闭上眼道:“回去吧,我困了。”
车内不同于来时的温馨氛围,此刻两人的关系像是降至冰点。一个欲言又止,一个闭目不言。
安静中,秦慎轻叹道:“是因为我是秦烨泽的小叔吗?你们已经退婚了,你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了。”
苏季书摇摇头。
“我虽然长了秦烨泽一辈,但只大了7岁,年龄……不算很大。”秦慎像个诚恳的推销员,极力推销自己。
苏季书勾了勾嘴角,眼泪滑下来。
秦慎猜测道:“还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宋经黎的事情?我可以说的。”
“都不是。”苏季书的声音带着鼻音,“没有什么原因。”
秦慎觉得他被判了死刑,却得不到审判者给出的原因。
车子上又安静下来,苏季书紧紧扣着手指。
他第一次觉得,如果没有病就好了。确诊的那一刻,他只是觉得,要活就好好活,要死就去死。
可现在,他忽然不想死了。
他的眼泪又想落下来,真是不公平,凭什么苏季书就这么倒霉呢?
被保姆换走这么狗血的事情都会落在他头上,被亲生父母兄弟厌弃这么残忍的事情也会被他碰上。
老天大概也觉得离谱,才会给他一个秦慎。
可他又要死了。
怎么什么倒霉的事情都是苏季书的呢?
苏季书悄悄抹了抹眼角,大概是苏季书不配吧。
他放下手,不自觉的指甲又想向内里掐去,忽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了。
“你如果不开心,可以打我骂我,不要掐自己,会疼。”
苏季书眼泪溢满眼眶滴下来,落在秦慎手背上。
你看这个人,一点小事他都会放在心上,被他喜欢,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苏季书把手一点一点抽回来,心酸涩的生疼,他就要亲手把幸福推开了。
秦慎看着那滴泪,后悔和失落涌上心头。
因为他的莽撞,害苏季书哭了。
被他追求,对苏季书来说,是一件要掉眼泪的事情。
秦慎心里发疼,想要安慰苏季书的手伸到半途,握紧了收了回来。
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车子开进秦慎的别墅,刚停稳,苏季书便走了出来。
管家在门口笑眯眯道:“苏少爷,今天还好吗?”等苏季书走进了,他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眶,惊讶道:“这是怎么了?秦家老宅有人欺负您了?您放心,我们先生肯定……”
苏季书忽然回身道:“我已经在这里打扰了很多天了,今天有点晚了,请允许多再多住一晚上,明天我就会走。”
管家疑惑道:“您怎么忽然想走了?再多住一段时间嘛!”
苏季书不再理会所有人,闷头往里走。
“苏季书。”秦慎叫住他,“如果是因为我你感到不自在,我搬走,你留下。”
苏季书停下脚步,头依旧垂着,“不……不用,这是你家,怎么能让你搬走。”
他说完,脚步不再停,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秦慎的一颗心,碎的每一片利刃,都狠狠扎着他的胸膛,痛感蔓延四肢百骸,让他深呼的每一口气都是煎熬。
他捂着胸口身型不稳,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他,“先生,您还好吗?”
“没事。”
管家犹豫问道:“苏少爷这是……”
后悔的表情又出现在秦慎的脸上,“是我唐突了。”
管家看了看楼道口消失的地方,先生有多喜欢苏少爷,有多珍惜和苏少爷的每一秒钟他是清楚的。怎么会莽撞到把人气成这样还说要搬走啊?
一副这辈子都要和先生划开界限的样子。
“您说了什么?”管家道:“不管说了什么,苏少爷性子好,多哄哄估计没有这么生气了。”
秦慎缓缓摇头,恐怕苏季书不愿意让他哄。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季书转身离去的那个墙角,思绪渐渐飘远。
苏季书已经不记得了,其实在很早以前,他们就见过。
不过也是,算算年纪,那个时候苏季书应该只有六岁,不记得也正常。小小一个抱着被推下悬崖的他哭着求他不要死。哪怕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是满身伤痕。
跟着跳下来疯癫又苦命的女人命更大,被树枝挂住摔断条腿,状若癫狂的找他要杀了他。
小小一个苏季书慌张的止了哭,把他拖起来藏好跑出去报了警,他才活了下来。
他被秦家人接回来后派人找过苏家书,却没有找到。
再见面,苏季书已经成了谢家的养子。
他是在一次宴会上再次看到的苏季书。刚见面,他便认了出来,苏季书的耳后,还有当时因为拖他被树枝刮到的小小一个疤。
起初,他对苏季书只是觉得有救命的恩情。
所以当苏季书在宴会上因为着装被嘲笑的时候,秦慎让秦烨泽去解了围。
少年赤诚的眼眸发着光看向秦烨泽的时候,秦慎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后来谢家拿着当年的事情请求联姻,秦慎作为秦家掌权人,点名要了苏季书。
也好,秦慎想,苏季书喜欢秦烨泽,嫁到秦家来,就算秦烨泽以后不靠谱,有他这个小叔在,也能保他此后人生顺遂。
可等他一回头发现,谢家对苏季书不好,秦烨泽个蠢货竟然也在欺负他!
少年眼中的光熄灭了,他默默承受无端加在身上的指责和辱骂。
他原以为,这个少年就此消沉。
直到有一次,宴会上谢家老大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把苏季书拉出了外场责骂。
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苏季书,坐在车里看到这一幕,正想下去,忽然看到苏季书在谢昀之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比了个中指。
秦慎忍不住笑了,这才对。
六岁的苏季书就能满身伤痕硬咬着牙把他拖走,十六岁的苏季书没道理对困境无动于衷。
他看到苏季书不自怨自艾,在谢家人态度对他逐渐变差的时候主动改变自己。
他看到苏季书机智从容,在谢悠之一次次的刁难中逐渐学会怎么样让自己好受点脱身。
他看到苏季书坚强不息,在豪门这个大染缸里坚持学习,把自己送进数一数二的大学。
看着看着,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他的视线里竟然满是苏季书。
但这并不意外,苏季书对这个世界有诸多怨言,依然还在坚强的活着。
很了不起,他比不上。
可苏季书已经和秦烨泽订了婚,就算他后悔,这婚也不是说退就退的,他要考虑苏季书的名声。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顶着“小叔”的名头不敢和他亲近。送生日礼物也只能悄悄放在他包里。
但没想到就是这条项链,让苏季书受了无妄之灾。
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气愤伴着心疼一起上涌。他原本想让苏季书过得好一点,这些人却一直让他受委屈!
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赶到谢家迈步走了进去。
从此以后,他的苏季书,任何人都不能欺负。
可现在……
让苏季书落泪难受的,竟然变成了他自己。
秦慎点缕缕思绪收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不该这么莽撞的。
不该的。
他在沙发上枯坐了一夜,眼睛盯着酒杯口灯光反出的光晕,像是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管家劝不动,叹口气在一旁守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还是昏昏暗暗。楼上传来脚步声,秦慎像是被猛地惊醒,抬头看去。
苏季书特意选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走,没想到会遇到秦慎。
他深呼了口气,嗓音有些颤颤巍巍,“秦先生,承蒙关照,再见。”
秦慎连忙起身,看到苏季书穿的是在他生日那天把他接过来时候的那身衣服。
“你不能回谢家,你想远离我,我在北华附近有套……”
“我没有理由接受您的好意。”
苏季书说完,鞠了个躬回头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