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察觉重生,掉马(上)
千叶佛黄这副样子,肯定是不能拿去给帝后看的,甚至还得瞒着皇后。
夏止姝心里还想着七日后的宴会上怎么交代,就算是听到黎晏要和辛窈一起到前殿去,也无心再凑上去跟着,匆匆地带着人走了。
她一走,两人之间的气氛又不自然起来了,黎晏一反之前没话找话的态度,一路上沉默不语。
辛窈也一言不发,放轻脚步跟着,可越走才越发现两人不像是往前殿去,她犹豫着没敢贸然开口问,直到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座小亭子,黎晏才转身开口道:
“御花园风景甚好,不如我们去亭中坐坐?”
虽然是问话,可语气和神态并不像是询问辛窈的意见,她刚想开口拒绝,可看见了黎晏眼底的一抹沉郁,他的眉头略皱起,好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突然,她的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发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黎晏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侧身示意辛窈过去。
她没办法,只好乖巧地小步过去落座,黎晏看着她的动作面色平静,也跟着坐下。
凉风习习,远处群青掩重楼,两人相对而坐却无言,黎晏抬手给两人添了茶,淙淙的水声响起,醇和的暖香从茶盏中缭绕着升起,扑鼻而来。
辛窈拧着手端正地垂首坐着,为了黎晏模糊不清的态度感到忧心和烦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没发现黎晏亲自动手斟了茶。
一杯热茶被递到面前,她也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极为自然地抬手接过递向唇边,直到氤氲的水汽升腾,唇角触及到温热的杯壁,她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身子僵直在原地,蓦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僵住只有一瞬,她强装镇定,缓缓地将茶盏放下,心里千百转已经过了数个想法。
她慢慢地站起身,死死地低着头,开口诚惶诚恐道:“殿下恕罪,是小女失礼,劳驾殿下亲自斟茶,实属罪该万死。”
辛窈自以为自己礼数做全,即使黎晏要发怒,就随他去吧。只是心里仍然不住打鼓,暗自心慌自己怎么能走神把前世的习惯带到现在来!
她心里忐忑,却迟迟不见黎晏有动静,实际上,他正支着下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着辛窈的一系列动作,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圈。
良久,直到看着沉默的气氛逼得辛窈忍不住眼神乱飘,一直低垂着的头也跃跃欲试想要抬起来,他才突然开口道:
“辛姑娘,你为何从开始见我一直低着头呢?难道我面目可憎、状如恶鬼、青面獠牙?”
他每说一个词,就见辛窈肩膀往里缩一下,黎晏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些恶劣的笑,语气却故作平静。
“小女不敢殿下乃大越储君,小女尊之敬之,岂敢直视圣颜。”辛窈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自己一直没看他,态度才这么奇怪。
这就好办了,直说自己不敢逾礼,想必黎晏早已习惯了别人不敢看他,这个理由总很合理了吧。
她这边暗自庆幸,以为回答的滴水不漏,却没想到黎晏一反常态道:“我见了辛姑娘觉得格外亲切,你也不用拘束于礼节,日后抬起头来看我就好。”
辛窈硬着头皮抬起头来,眼睛遮遮掩掩地看他,黎晏倒是不尴尬,自顾自地端起茶盏微品了一口,噙着笑道:“上次我见你与敏宁一同到那种风月之地去,下次可不许和她胡闹了。”
他的眼神和话语都有种不易察觉的纵容和宠溺,让辛窈不自在地干笑了一下没说话,又不敢别过头,只能端起茶盏来掩饰性的抿了一口。
黎晏像是没看到她的不情愿,反而循循善诱般又道:“京畿中的好儿郎多的是,小倌咳,离忧轩中的那些人身份低微,也无一技之长,只是攀附于人,不值得结识。”
“若你觉得无聊,可以时常随敏宁与世家子弟们常来往,对你日后也有好处,当然,必须要和敏宁待在一起。”他语气认真的补充。
黎晏心里想的很简单,辛窈日后若要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光靠他给辛窈找来的这个“尚书府表姑娘”的贵女身份肯定是万万不够的,若他在背地牵线,辛窈能在京畿世家圈中得到一席之地,待到时机成熟,自然于封妃一事能少上许多阻碍。
当然,他最不喜的还是要属辛窈竟然在背地里找了小倌,虽然没做什么,但他就是有一种野兽到嘴边的肉被抢走的感觉,忍不住开口提醒。
沉默,还是沉默。听了他的话后,辛窈良久没有其它反应,不仅没像他想的那样乖巧点头称是,反而默然不语。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下,突然,辛窈很低很轻的声音响起来:
“志趣高雅、地位尊崇于小女而言并无特别之处,离忧轩中的儿郎善歌舞、会琴棋,小女每每至于其中,总是很闲适轻松。”
她抓紧衣角,微微仰着头看向黎晏,猫儿一般圆而大的眼睛看过去,润而黑亮,澄澈分明。
而口中吐出的话却那么让黎晏觉得不可置信,他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这还是他认识的、前世乖巧娇柔,纯稚天真的屏屏吗?怎么会对去小倌楼这件事不以为然?!
他迷茫且震惊地看过去,却见辛窈避开了他的眼神,看向了桌上的茶盏。她喉咙中发紧,可还是慢慢地开口继续道:
“殿下瞧不起身份低微又无长处的人,可天下哪有那么多清贵非凡的人呢?若是有的选择,谁愿意去攀附献媚他人?小女身在离忧轩,看到的都是苦命人,殿下瞧不上的行径,却是别人不得已而为之的谋生之举。”
“我没做过什么,只不过是付些银钱,听曲观舞罢了,算不上结识,殿下不必如此看不起我们这等人。”
她垂下眸子,黎晏看不清她晦涩的眼神,听了这话,急忙开口为自己辩解:
“我决无看低你的意思,这他们怎么能和你相比?我是说你就要及笄,该要打算好嫁娶之事,结交世家对你百利无害,日后嫁入宫嫁入贵门后也是极有利的。”
黎晏神色变得焦急,差点说错了话,他不明白辛窈怎么会觉得自己瞧不上她,他明明在心底最为珍视她了!
那些小倌怎么能和屏屏相提并论?
听到“嫁娶”这个词,辛窈心中猛地狠狠一酸,前世的一幕幕飞速地在眼前划过,她吞咽了一下,眼睫颤了颤,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黎晏的眼睛道:
“嫁娶一事小女自然早就有所打算,不劳殿下烦心。”她的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前世的每一次等待,痴痴地守着一片真心,期待着黎晏从未给出过的“承诺”。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一腔孤勇跟在黎晏身边,她从未妄想过能做他的正妻,只是想着能有一个名分,一个堂堂正正寄托爱意的机会,可是连这种卑微的乞求黎晏都不屑于放在眼中。
更甚者,原来她其实只是一个容器。
辛窈悲哀地想,恐怕前世在她开口提及嫁娶一事时,他的心中一定在嗤笑吧,区区一个“鸠占鹊巢”的小玩意儿,也敢肖想起从来不属于她的东西了,所以最后才落得那样一个境地。
幸好,老天又让她重活了一世。
想到这些,她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慢慢道:“小女身份低微,也不敢肖想清贵无双的世家公子,只愿寻得待我好的良人,管他贩夫走卒也好、市井小民也罢,平淡长久的过完一辈子,小女便心满意足了。”
她不愿意再与那些所谓的贵门世家纠缠,更不愿和黎晏再续前缘。
前世的苦楚深深刻在心里,她没注意到黎晏听闻这句话后的震惊和慌张,继续道:“不瞒殿下,到京畿来属实非我本意,小女并无长久定居京畿的想法,日后我与夫婿定是要回江南去的。”
这句话并不是她在敷衍黎晏,辛窈是真的这么想的。
前世她没名没份,住在黎晏安排的小院儿里,日日数着手指头等他下了朝想起这里来看看她。
那些日子里,抬头是方寸天空,低头的一方小池子里,倒映着千里之外江南的明月,柔和朦胧的清辉亘古未变。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她好想家,好想爹爹娘亲。
这一世她要找个好夫婿,回到江南去买个小院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白发携手,廊下看雨。
辛窈并不知道她在说这些话时,眼神微亮,脸上也流露出淡淡的向往的浅笑,这一切落在黎晏眼中显得刺眼无比。
她从未想过嫁在京畿?还想寻其他什么所谓良人?她都不愿意留在这里,而是要往江南跑?!
他的眼底泛上了猩红,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手掌心的刺痛让黎晏微微从惊愤中清醒过来,用尽自己全部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甚至还能勉强露出一丝温和的笑。
“你想离开京畿,回江南去?可敏宁怎么办?尚书府你现在也是尚书府的人,还有圣旨”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从混乱的思绪中张口艰难地说出一些话来,眼睛紧紧盯着辛窈的脸,想从她面上看出些端倪。
可辛窈没有如他所愿露出迷茫迟疑的神态,反而微微笑起来道:“敏宁可以到江南来看我,我也愿意时常到京畿来探望她呀。”
略略一顿,她又道:“圣旨难违,但小女与尚书府并无过深亲缘关系,嫁娶一事我会与老夫人求情,想必嫁与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话,辛窈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得太多了,也太暴露情绪了,她紧张地抿抿嘴,又恢复到原本安静默然的样子,耳观鼻鼻观心,端坐在桌前。
黎晏无意识地握紧了拳,拇指摩挲着关节,面色沉沉。
他一直沉默着,辛窈也不说话,直到有凉风袭来,吹动茶盏中微微漾开的水波,辛窈觉得有些凉意,小小地拢了下衣摆,他才有了动作,转向她道:“时间不早了,回前殿吧。”
他们一路保持着沉默,黎晏像是心中一直思索着事情,从头到尾垂着眼眸,辛窈乐得他不搭话,两人前后到了宫殿前。
“辛姑娘。”黎晏并不打算随辛窈一起再进去,他将辛窈送到殿门前,立在台阶上垂眸淡淡地看她,在她打算转身进去时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见辛窈疑惑地看过来,迎着少女澄澈干净的眼眸,黎晏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温和谦雅的笑。
他轻轻地说:“黎晏有一疑惑自刚才就萦绕在心头,还望辛姑娘能为我解答。”
他缓缓上前两步,微微俯身看向她,笑容不变道:“自小出生于江南,月余前刚至京畿,你是怎么知道北疆藩国刚进贡至深宫中的千叶佛黄是什么习性呢?孤真的很疑惑,你呢,屏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