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笨蛋
小蛇微微吐信，显然宋可玲发出的声响让它感受到了更多的安全感，于是不仅仅是追逐那手指，还扬起脖颈和上半身躯，凑上小脑袋，漂亮的竖瞳愈发接近宋可玲。
“……”宋可玲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小蛇对自己话的回应，尽管这个动作出现在这个时候很奇怪。
所以她沉默片刻，继续跟倩倩对话，问：“就没别的想吃了？”
小白蛇微微晃动了下小脑门，吐吐信子。
宋可玲觉得它这表现是八九不离十了，于是直接说：“小笨蛋你就继续饿着吧。”
宋可玲拿起第二个小盒子里的幼鼠崽子揣进衣兜里，把其他的丢回鼠笼，带着小蛇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后，宋可玲再把幼鼠放进人渣盒里。
不过，宋可玲很快看到倩倩又一次远离了地盘上出现的幼鼠，然后往自己这边而来，与此同时，那双赤红的竖瞳也委屈地望过来。
委屈？
宋可玲心里罕见的有点微妙愧疚，尽管她知道蛇类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情绪。
但这是饥饿效应。
当这小家伙饿到极点，身旁又没食物，自然而然就只能吃老鼠。等吃完老鼠，不饿了，那看到她的手指也就不会馋了。
所以，对彼此都好。
宋可玲这样想着，狠心放着小白蛇不管。
然而大概是今天的情绪起伏有些大，宋可玲才一进入深睡眠，就做起了梦。
梦里她也在喂蛇，担心倩倩吃不饱饿出病来。
就当她在实验室里对那些刚出生的老鼠崽子挑挑拣拣的时候，一个软软的声音娇气委屈地从身后传来——“在你看来，我就只能吃老鼠吗？”
她闻声回头，看着人渣盒里张着蛇口说话的小白蛇，竟然也没觉得一条蛇会说人话是多奇怪的事，而是回答说：“难道你还想要吃我的手指？”
“不可以吗？”小蛇反问。
宋可玲：“当然不可以，鼠崽子无穷尽，而我的手指有限，你一顿吃一根，那还得了？”
实验室里安静了片刻。
宋可玲于是便认为自己说服了小白蛇。
但是下一刻，有一双细白的手从腰处抱上来，像是炎热夏天里一阵凉爽的空调风，细腻冰凉的手拢住她，耳边那声音仍然软乎乎的，却吐气如兰，“那如果我用身体其他地方吃呢？”
身体其他地方？
这说法也太奇怪了，蛇进食还能通过其他地方进食吗？
这个念头才落下，宋可玲微微一顿。
蛇？
那这会儿抱着自己的是什么？!
宋可玲顿时吓醒过来，睁眼看着天花板长呼一口气，是梦啊，意识回笼后发现手机在震。
她拿过手机来看，已经好几个闹钟过去。
竟然睡过头了。
宋可玲扒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眉轻轻垂着皱着，看起来有一点郁闷。
昨晚是跑来跑去几趟，但不至于起晚吧？
明明通宵熬夜都是家常便饭的。
洗漱的时候，宋可玲回想起那个荒唐的梦。
但很快就被她摇摇头抛到脑后。
蛇变成人什么的，现在二十一世纪，科学时代。
宋可玲吐掉漱口水，洗完脸出来看人渣盒。
一蛇一鼠占据盒子的对角，看起来十分和谐。
宋可玲睡前的算盘落空，轻皱起眉，屈指在盒上轻轻敲了敲。
小蛇显然是醒着的，但它姿态端庄岁月静好地盘在人渣盒的最里面角落。
听到动静，也只是微微扬了一下可爱的小脑袋，似乎看了一眼宋可玲，但并没有其他大动作。
宋可玲喊它：“倩倩？”
小蛇盘好自己最后一点尾巴尖，漂亮的赤色竖瞳并没有看宋可玲，而是紧盯着盒子里离它不远处的幼鼠身上。
宋可玲弯腰，皱着眉仔细观察。
从倩倩鳞片的光泽和盘靓条顺的身躯来看，不像是生病。
那这状态有点像从她身上察觉到危险。
蛇类在感觉到周围有危险的时候是不会进食的，因为进食会影响其行动力和攻击速度，甚至在感觉到威胁时，还会把已经吞进去的食物再吐出来，方便逃跑。
如果是因为觉得她危险，那昨晚的攻击和拒绝进食都有了合理理由。
只是……
好好的怎么会觉得她危险？
宋可玲沉眉思索，忽然间联想到了什么，她立刻走出去。
隔壁宿舍门敞着。
徐欣蕾正坐在书桌前化妆。
那张书桌上，书只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地盘，剩下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彩妆用品，一排排琳琅满目，大同小异，数量多到宋可玲分不出有什么区别。
“徐欣蕾。”宋可玲喊。
徐欣蕾手里拿着眼线笔，通过镜子里能看到门口的宋可玲，她收回视线，眼皮不动，睫毛不颤，手下画出的线条又准又稳，嘴上应：“嗯？”
“你动过我的蛇吗？”
徐欣蕾听出宋可玲语气里的严肃，放下手里笔回头看，“没有。怎么了？”
宋可玲看着她只化了一只眼线的眼睛，轻皱起眉，“也没拍过视频吗？”
“没有，你不让我拍后我就没拍。”徐欣蕾说完，立刻关切又紧张地问：“怎么，难道你那小蛇不见了吗？”
宋可玲见徐欣蕾没有撒谎的样子，抿了下唇，先说了声对不起，为自己的质疑致歉，然后再解释：“没有不见，只是突然间不肯进食了。”还对我有敌意。
后面这半句就不必说了。
“会不会是可能还不饿？”徐欣蕾说着想起什么，起身找来手机，“对了我前两天加了一个专门科普蛇类的up主，我帮你问问他。”
微信消息发出去，没回答。
徐欣蕾跟宋可玲说：“可能还没醒，等他回了我跟你说啊。”
宋可玲抿了下唇，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说声谢谢，然后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
来到书桌前，宋可玲就又发现了不同。
明明之前还一蛇一鼠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再看，那只幼鼠竟然不见了！原本盘在角落的小白蛇此时身躯已经展开，慢吞吞动了下骤然变短的尾巴。
从它原本均亭的细长身躯里能看到一处异样的外凸。
很显然，幼鼠已经葬身蛇腹。
宋可玲心想忍了一晚上，终于还是太饿忍不了了？
还是说觉得危险解除？
等等。
危险解除？！
宋可玲立刻联想到了自己。
晚上睡觉共处一个空间，倩倩觉得危险，不肯进食。
而刚刚自己离开去找徐欣蕾，倩倩觉得危险解除，所以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也愿意进食了。
尽管这个原因有些伤人的心。
但目前来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样。
宋可玲没久待，拿了个外套和手机就离开房间。
走前跟徐欣蕾说了一声，小蛇愿意吃东西了，不用麻烦那个up主了。
徐欣蕾应噢噢那就好。
宋可玲下宿舍楼，走出一段路后，才垂目拿出手机，没什么表情的把原本预定的周六动车票退掉，改成周日，然后再收起手机。
倩倩今天刚进完食，得再多给它一天时间消化。
尽管才亲身经历了一遍农夫与蛇的故事，有一点伤心。
但她不能跟一条本来就无法通人性的小蛇计较。
中午宋可玲没回宿舍。
只是之前因为计划去学台，这些天紧赶慢赶把实验室自己的活都做差不多了，导致今天她有些空闲。
正巧陆云丽师姐有事，宋可玲就接过她的活帮忙。
乔盈和两位师兄戴着护目镜，拿试管取毒液，再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直到被喊了一声，宋可玲才发现自己走神，立刻回神记录下数据。
乔盈察觉她的异常，问：“可玲，你今天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失恋了？”
宋可玲不知道失恋什么感受，“是吧。”
乔盈一顿，立刻惊讶地转头看她，“你什么时候谈对象了？谁？”
宋可玲轻叹，回视，“上次救回来那条小蛇。”
乔盈听到一愣，随即噗嗤一笑，收回了视线继续看显微镜，分析成分，同时带着笑打趣：“怎么了，它变成人来找你报恩，然后走了？”
宋可玲没理揶揄，反而有些认真的苦恼，“它好像对我产生了敌意，会想攻击我。”
一旁在状况外的师兄：“什么什么，等等，小师妹养蛇了？什么时候？什么蛇？”
乔盈说：“前阵子学台野外实习的时候，她救了一条‘越狱’的宠物王蛇。”
师兄：“然后呢？”
乔盈说：“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啊，可玲，你继续说。”
宋可玲说：“之前都还好，喂老鼠的时候也会吃，相处挺和谐的，有时候我喊它名字，它还会过来拿脑袋碰我手指。”
乔盈听到这描述，又噗嗤一声笑。
师兄：“这挺好的啊，然后呢？”
宋可玲：“但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不对了，中午我喂老鼠时，它……”话说到这，宋可玲想起了异常发生的节点。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把老鼠拿走了，倩倩对她的气味产生了敌意？
当时是带着开玩笑的自嘲啊！
听宋可玲话说一半，乔盈追问：“然后呢？”
宋可玲已经在短短时间内迅速联想到了后续一切——自己蛇口夺食，意外分析出倩倩捕食时注入幼鼠身体从未见过的毒素，而这种毒素，她查阅了很多文献，没有一样对得上。
不仅如此，倩倩奇怪的似蝰蛇的鳞片以及又不是蝰蛇的身体结构种种。
别说这样多的异常，哪怕只有其中一点，就足够进实验室里被科研个彻彻底底了。
“可玲？”乔盈又喊。
宋可玲回神，说：“没了，就是我在它面前时它不进食，我离开它才吃。”
乔盈一听原来只是这么件不算事的事，摇摇头笑说：“那有什么啊，小姑娘害羞了呗，毕竟吃东西的时候是整只吞，不想在你面前败坏淑女形象。”
师兄听得满头黑线，插话道：“乔盈你认真的吗？蛇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乔盈说：“你懂什么，我们都说可玲为了亲自救一条小蛇提前结束难得的野外实习，牺牲巨大，小蛇要变成人来啊找她报恩了。”
师兄：“……”哦，完全不能get到女孩子们觉得有趣的梗。
而再从乔盈师姐口中听到这个话题，宋可玲一下就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记不太清楚具体梦到什么了。
只记得当时梦到了跟手相关的话题。
可是，对于一个性取向是女的女生来说，这无疑也是一个性相关的话题。
师姐们随口开了个玩笑。
她也跟着开玩笑。
梦只是对现实中有意无意间收集到的信息进行整合而已，并没有意义。
宋可玲这样想着。
“对了。”那边乔盈想到什么，对宋可玲说：“我听说苏苏周日约了你看电影啊？”
宋可玲愣了一下，看去，“啊？”
应声后立刻就想起了什么。
乔盈却不知，兴味盎然地笑着说：“小师妹你可要抓紧机会啊，苏一俪可是音乐系系花呢，男男女女追求者都可以绕新大好几圈了，谁都不中意，就看上你了。”
宋可玲感到有点棘手，她忘了自己上周答应的这件事，所以说：“但我周日还要去学台一趟。”
“去干嘛？”
“把倩倩给放生。”
“倩倩？”
“我给那小蛇取的名字。”
乔盈一噎，片刻后，她消化了信息，然后带几份不可置信看向宋可玲：“小师妹，你说认真的还是开玩笑？那是一条宠物蛇，你特意跑去学台放生干什么？要是不想养，你可以在学校群聊里问一问啊，肯定有人想养。”
宋可玲轻声说不了。
乔盈没听见，“嗯？”
宋可玲立刻提高了点声音，应付说：“我到时候看。”
跟苏学姐周日有约这事，宋可玲最开始没忘，所以下意识把送小白蛇回学台的时间定在周六。
但倩倩一进食，她退了动车票往后推一天的时候，显然就彻底忘记有这事了。
宋可玲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距离上次跟苏一俪学姐聊天还是五天前，对话记录里她说还在实验室忙，对方就回复【那先不打扰你啦，周日见哦~】
宋可玲不知道要怎么向师姐说这事，犹豫片刻后，关掉微信，打开携程软件查。
她研究了一下。
一早乘动车去学台，下午坐最早航班回。
时间虽然紧迫但看起来赶得及。
那就这样吧。
宋可玲回到宿舍，看到小白蛇攀爬在人渣盒的角落，尾部伤口的缝合线几乎看不见了，它脑袋抬起怼在人渣盒的盖顶上，小却威风漂亮的角鳞因此被微微压弯。
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变异种。
宋可玲没看文献，没看书，也没写论文，尽管早上刚被“渣”了一会，但这会儿也生不起气。
她放下包，不抱任何回馈目的，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看倩倩爬盒子。
少顷，小蛇停下自娱自乐的行为，扭过头来。
一人一蛇面面相对。
又是许久，它晃晃悠悠伏下抬起的身躯，落回人渣盒的报纸垫材上，慢吞吞挪动。
它的身躯细而长，洁白的鳞片微微立起。
网上曾有言论说树鳞蝰是最像龙的蛇。
宋可玲看着倩倩，看它慢慢吞吞来到自己面前，缓缓仰起身躯，一边吐着黑信子，一边找寻确定，最终碰到了盒子的顶端。
咚。
应该是没有发出声音。
但宋可玲看倩倩突然缩回去的小脑门，莫名就脑补了那个声响，再看那双无知的、红艳艳的竖瞳，莫名感觉有点小心疼。
就像妈妈看到自己小孩摔跤。
“小笨蛋。”明知道蛇是养不熟的，宋可玲还是忍不住伸食指轻轻摸了摸盒顶，隔空安抚般，再低声说：“后天就送你回家，你就不会再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