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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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愈发寒冷,细雨朦朦,寒风刺骨。
校庆近在眼前,连老图书馆都得到修缮。
工人们提前加装了恒温空调和除湿系统,不过由于老图书馆地理位置偏僻,离教学楼和学生活动中心较为遥远,仍然没什么人来。
薛从涛撑伞进了图书馆大门,温暖的空调风吹拂,令他的皮肤一时起了些鸡皮疙瘩。
他莫名不太适应这些改变。
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他一愣,看着窗边那道人影:“叶浔?”
人影淡淡抬头,对他点了点头。
——没说话、没微笑,薛从涛警惕起来,这人今天心情不好。
他拉开椅子,在叶浔对面坐下。叶浔不知道在图书馆待了多久,额发有些乱,高领毛衣抵着下颌,脸颊则晕着一层薄红,浅浅的、难得从他身上感到几分闲适。
桌面摆着《化学基础》《化学材料分析》以及实验室操作手册,笔记本记录了密密麻麻的知识点,手边垒起的教辅书则和生物、物理有关。
薛从涛还看见了一本《如何在三个月内学会一门古语言(葡萄牙语篇)——名师推荐!》
估计翻了几页就被叶浔丢到一旁,连个书签都没加。
“明天就是校庆了,”他有点想笑,一边翻自己的书,一边问叶浔:“你不用去礼堂彩排吗?”
这是最后一次彩排,所有参加校庆的学生都要去。圣德尔三天前起便全面放假,学生们可以自由活动,只是不被允许进入中央礼堂范围。
明天的管理会更严格,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半到五点半,所有人不可以离开宿舍。
学院各处都很热闹,无论是巡逻的门卫、进进出出的新闻媒体、借着机会大肆组织聚会的学生们,还是受邀前来、身份贵重的联盟领导,现在的圣德尔,聚焦了全联盟的视线。
三百周年庆,不仅是圣德尔自身的校庆,还是圣德尔向联盟民众展示教学成果和高等学府风范的途径。
老图书馆与世隔绝,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远处高耸的天文塔顶尖。叶浔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你呢?”
果然心情不算好,平时他可能还会礼貌地微笑一下。
薛从涛发现自己对这种情况居然已经习以为常。
“我没有准入票。”他道。
叶浔的回答依旧简单,“我也一样。”
薛从涛不由放下书,看了他一眼。叶浔神情专注,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书本上,他看得是化学材料偏后的单元,应该是在预习。
薛从涛没有选化学材料这一门课程,只听说赵林博教授很爱考验学生的自学和实际操作能力,由他本人亲自编写的教科书后半本几乎都是实验课。
叶浔手边的笔记本上已经提前记满了注意事项。
看得出来,外面闹得风风火火的邀请函事件,实际影响不了他分毫。
——比起校庆,他好像更期待下一堂化学课。
薛从涛心情微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怎样的叶浔,失落、黯然神伤,亦或者不为所动。
总之见到这一幕,他竟不觉得奇怪。
就是有些疑惑,既然并不在意能不能去校庆,那叶浔为什么看上去还是心情不好?
薛从涛明智地选择咽下这个疑惑。
一下午,两人对面相坐,保持安静,一直坐到天近薄暮、室灯亮起,外面的热闹与喧嚣隔着细雨,遮挡在外。不知不觉有人走了过来,敲了敲桌面,提醒他们。
“两位同学,图书馆今晚八点闭馆。”
抬头看去,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图书馆管理员,对方头发花白,看起来身子骨健壮,温和道:“校庆期间图书馆不会开门,你们要是想来,七天后可以来。”
浸泡在知识的海洋里一整个下午,薛从涛头昏脑胀。对面,叶浔已经起身,收拾好书包,并把桌面垃圾装进塑料袋里带走。
“谢谢。”他对管理员道,然后离开。
圣德尔妥帖的冬季校服外,是一件浅蓝色的外套,很不搭的色调,明显是不太贵的牌子、甚至可能廉价,他却神情自若,低头拉上了外套拉链。
这一晚,临睡前,宿管挨个敲门检查人数,并着重强调明天上午未经允许,任何人不能离开宿舍区域。
学生们可以在寝室内收看实时直播。有问题就给宿管或者学生中心打电话,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解决。
叶浔洗完澡,上床休息。
乔凡给他打来视频通话。
这些天乔凡从一开始深信不疑纪彻迟早会给他准入票,到现在彻底失望,提前给他发送不少自己的排练视频,力图让叶浔当上第一个看见他们舞蹈的观众。
“叶浔,我给你发的视频你看见了吗?”屏幕那头有些晃,这个时间点,乔凡还在中央礼堂,进行最后一次踩点调整。
“看见了,跳得很好看,”叶浔认真道,“我都保存下来了。”
乔凡化着舞台妆的面容凑近视频,他眼尾贴有亮闪闪的细粉,笑得很开心:“为了美观和整齐度,有些高难度的动作被老师删除了,下次我单独跳给你看。明天圣菲斯舞蹈学院的首席也会来,就坐在第一排,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的表演。”
叶浔没有说话,安静地倾听乔凡的碎碎念。
他知道乔凡此时并不需要安慰,对于舞蹈,乔凡一向很有自信,扎实的基本功、联盟歌舞院首席的指导,优渥的条件推使他早晚会踏上一条攀登顶峰的道路,而这次圣德尔的校庆,不过是这场攀登的起点。
叶浔隔着屏幕,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
“喂……”乔凡的声音慢慢低下来,眨了眨眼睛,“叶浔,你怎么这么看我呀。”
叶浔笑了下,“你知道我昨晚做了个梦吗?”
“嗯?什么梦?”
叶浔煞有其事道:“我梦见你了。”
乔凡呼吸微微急促,很兴奋地盯着他,听他说:“梦见你明天一切顺利,圆满完成演出,然后圣菲斯舞蹈学院的主席对你一见惊人,问你愿不愿意提前——”
“啊啊啊!”乔凡笑着捂住一边耳朵,金色发丝顺着弧度垂下,他眼睛亮亮地:“不要说啦,我还要和你一起备考se的。”
“现在还紧张吗?”叶浔笑着问他。
“哼,我一点都不紧张,”乔凡傲慢地仰起下颌,“明天你就等着在电视上看我吧。”
屏幕那头响起报幕号,“舞蹈《阿斯丽》组准备一下,我们最后调整一次走位——”
“不能说了,叶浔,我要去排练了。”乔凡朝他挥挥手,“拜拜。”
叶浔也道:“明天见。”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叶浔从一闪而逝的镜头里看见了一道身影,身影隐匿在暗中,看不太清。叶浔忽然蹙起了眉,几秒后,屏幕归于黑暗。
他看着上面倒映出的自己,有些莫名。
那一瞬间掠过的浅淡不安,像幻觉一样,突兀地出现又消失。
叶浔没有忽略,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凭借刚才粗略地一瞥,他很快从记忆中检索出对方的身份。
上次舞蹈室外质问他的那个特优生。
他直接给乔凡发过去消息,询问对方知不知道那个特优生刚才在他身后。半个小时后,乔凡结束了排演,给他回道:【知道。】
他说:【不用管他,这人叫宁逸凡,上次竞选领舞输给了我,连着在舞蹈室熬夜练了三天,老师看他可怜才给了他跟我们一起来校庆的机会,他的作用就是给我们递水和看衣服。】
叶浔皱了皱眉,直觉哪里不对。
【反正他就是一个失败者,想看就让他看咯,也好让他知道他跟我的差距有多大。】
嗯,失败者——叶浔明白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出现在哪里了。身为圣德尔学院高薪聘请的顶级舞者,常年教导无数天资卓越的学生,看过的成功与失败不计其数。
然而对方却会对一个普通学生心软。
——甚至破例让对方参加校庆。
叶浔感到荒谬,这种荒谬的情况最近越发频繁地出现在他身边。
杜逾白远超所有人的实验水平、普通出身的特优生总能在写论文时发表真知灼见、部分教授公开赞扬一些特优生坚忍不拔的品质,现在,又出现一个因为付出了努力,立刻就能得到回报、得以参加校庆的宁逸凡。
叶浔有些错乱,干脆给乔凡打过去电话,问他:“落选的学生多吗?”
乔凡很惊喜他这个时候还给自己打电话,轻快答道:“当然多了,我可是经过层层选拔才当了领舞的。”
“宁逸凡在这些落选的人中水平怎么样?”叶浔问。
乔凡静了会儿,似乎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古怪道:“……挺一般的,在外面他或许还算不错,但这里是圣德尔,想达到平均水准,他起码还要练三年。”
“嗯,”电话那头乔凡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心绪不稳——叶浔立刻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看来他很会装可怜。”
乔凡慢半拍地,“……嗯?”
“也许那三天晚上他不止熬夜练习,还和你们老师说了其他的。你们老师被他说的心软了,才会带他一起去校庆。”
“这样吗?”听着叶浔冷静到不起波澜的声音,乔凡紊乱的呼吸慢慢平复,他下意识被叶浔牵着思绪往前走,“你说他不会是我们老师的私生子吧……?”
“……”叶浔安静两秒,“有可能。”
乔凡愈发觉得自己猜的没错,“我的天啊,我们老师是个特别严厉的人,我想不出他只对宁逸凡网开一面的其他可能。”
“就算不是私生子,”叶浔说,“可能也有其他关系——明天的表演你要谨慎一点,无论是化妆还是换演出服,最好提前检查一遍,不要用陌生人的东西,也不要喝陌生人给的水。”
“放心,”乔凡忍俊不禁,语气格外温柔,“我倒要看看谁想不开敢惹我。”
电话里,叶浔似乎叹了口气,“乔凡,不要大意。”
“好吧,我听你的。”乔凡装出一副勉强地样子。
叶浔这才对他说了晚安。
他觉得叶浔很可爱,自小生活在大家族中,他见过的阴谋诡计形式多样,小到往舞鞋里放玻璃碎片,大到用阳谋让他无法登台演出——这其中一部分危险靠他的细心和家世有惊无险的度过,一部分也让他丧失了机会。
乔凡温柔地和叶浔道了晚安。
放下手机,他面上笑意荡然无存,乔父乔母今天已经住进了学院安排的酒店,准备参加明天的校庆。同时,乔母借着思念为由,给他送来了一个保镖。
“查一下宁逸凡。”乔凡冷冷道。
保镖点头。
“我要知道他和lucas老师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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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又是不平稳的一晚。
叶浔夜里被雷声惊醒,窗外是遥望无尽的乌云层,雨水连绵,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翻滚起伏的幽深海面。
额头浸着冷汗。
叶浔轻吸一口气,忍痛揉了揉额头,最近他总是惊悸多梦,醒来后又什么都不记得。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强迫自己放空大脑,重新睡下。
第二天,八点半,他的寝室房门便被敲响,门外的人正要不紧不慢地敲第二遍,门被拉开,屋内随即出现一个人影。
应该刚洗完澡、吹完头发,叶浔额发浸着水汽,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门把手,侧身站在门后,他穿着圣德尔学院盛大场合必须穿戴整齐的军装式礼服,漆皮长靴裹住小腿,神情冷淡而平静:“什么事。”
两个男生一时茫然,片刻后才道:“纪哥找你。”
“嗯,”叶浔反手关上门,好像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走吧。”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吗?”不太理解事情的走向,男生僵硬开口。
叶浔问:“去哪儿?”
“……校庆。”
叶浔低头系上手腕的纽扣,抬眼,说:“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