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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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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色暖人。

    洛洛身穿白色剑袍,鲜红的发带在身后猎猎飞扬。

    秋水剑在她掌中嗡鸣。

    每次与眼前这个人较量,都能够让它发挥到极致,无比兴奋酣畅。

    李照夜身上却无战意。

    “太仪剑出必见血。”他道,“我不想伤你。”

    洛洛盯着他:“拔剑!”

    她身上剑意太强,风过她身侧,化为剑息,绕她周身缓缓旋转。每一缕剑气锋锐危险。

    她对他拔剑。

    李照夜已是元婴,高阶修士强大的气场令她身躯本能战栗。

    她手却稳极,剑尖缓缓抬起,指住他,纹丝不晃。

    “三。”

    “二。”

    “——铮!”

    她动手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李照夜只觉身侧的春风悄然一变,瞳孔收缩之际,周遭每一缕草尖每一枚叶片都布满了杀机。

    寒毛本能竖立,他侧身,反手倒扬太仪剑,以剑鞘挡下藏在风中袭来的剑尖。

    “铛——嗡!”

    她的剑意太过炽烈,激得他周身气血一震,战意漫上眼眸。

    他眸子沉黑,一旦认真起来便会显得冷酷。

    洛洛痛快笑道:“来,战!”

    她旋身再斩,长发在身后猎猎飞扬。

    剑刃寒光残留在视野,满眼交错凛冽之间,她那对黑眸亮得惊人。

    他反握剑鞘,一下一下抵住她剑身。

    “铛,铛,铛,铛!”

    李照夜刚晋阶元婴期,境界并不稳固,不肯与她硬拼,只用技巧化解她的攻势。

    师出同门,技巧熟稔,眨眼便过了百余招。

    你来我往间,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但洛洛显然不止是“练练”而已。

    热身片刻,她并起剑指,激发气海金丹飞速运转,一身灵力倾泄而出,长剑过处,空气隐隐撕裂炽燃。

    只一瞬间,画风突变。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劈山断海的剑式斩出,竟是奔着破他要害、毁他修为而去——杀意决绝!

    “来真的?”李照夜眉眼压低。

    本命剑太仪早已在激颤叫嚣。

    他反手一掷,神剑铮然出鞘,“铛”一声架住洛洛的秋水剑。

    太仪神剑何等恐怖,甫一接触,洛洛便感觉到泰山摧顶般的威压从剑上袭来。

    李照夜显然有所克制。

    他压住太仪,手腕一翻,用自身暗劲将她的剑格开。

    不伤她的人,也不伤她的剑。

    洛洛却不领情,反倒借了他的力,轻巧一旋身,运起十成十的修为,自另一侧斩他空门!

    李照夜气笑。

    他境界再不稳,也是元婴期。

    洛洛察觉周围气息一变,李照夜消失在原处。

    瞬移!

    后背传来可怕的压力,洛洛翻身倒掠,凌空接他一剑!

    “铛!”

    洛洛虎口震痛,周身气血轰然逆流。

    他不等她落地站稳,提剑又斩。

    这一击没有留手,俨然是要斩她本命剑——她想保住剑,便得弃剑认输。

    视线相对。

    一个冷,一个狠。

    洛洛没有半分迟疑,干脆利落地提剑迎上。

    李照夜眼眶骤缩的瞬间,两把剑已撞在了一处。

    “轰!”

    灵力与剑气相撞,爆出刺眼的光。

    一瞬之后,场间景象分明——洛洛将剑势尽数化到自己身上,以血肉之躯替秋水剑承受了这一击。

    “噗。”

    她极力想要把血咽回去,却还是溢出了小半口。鲜红一抹血迹划过唇角,惊人地艳。

    秋水在掌心轻颤。

    洛洛吞着血笑:“见血?太仪剑,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她拎起剑,又斩了过去。

    “还来。”李照夜皱眉。

    洛洛知道他境界尚未稳固,便专盯他弱点,逼着他与她硬碰硬。

    然而在太仪剑的碾压之势下,她的举动犹如飞蛾扑火。

    “轰!”

    又一撞,洛洛身躯倒飞,摔上台阶之前堪堪以剑拄地稳住了身形。

    心口气血一阵翻腾。

    膝盖灌了铁水一般沉,她用了好大力气才颤着腿站起来。

    她笑:“看到了吧,太仪剑,不过如此!”

    李照夜蹙眉:“你说什么?”

    洛洛不答,抡剑飞斩。

    数招之后,她被他用剑身拍中后背,砰一声扑倒在地。

    他收着力道,这一击她连血都没吐。

    洛洛用手掌撑着泥土抬起头。

    他没用剑指她,只垂眸道:“你打不过我。交出顾梦,今日之事可以翻篇。”

    洛洛的回应是抡起手中的剑,反手一剑削向他脚踝——不会让他见顾梦,她说的。

    尘泥飞溅,李照夜跳开,骂了个脏字。

    洛洛已追了起来,双手握剑举过头顶,蓄满灵力的一剑罩头斩下。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你自找的。”

    双剑相击,他不再压制太仪。

    太仪神剑何其强大!

    轰一声剧响,磅礴恐怖的剑息撞得洛洛气血逆流,她两眼发黑,踉跄倒退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好一阵地转天旋!

    洛洛甩了甩脑袋,撑着剑,用力爬起来,摇摇晃晃站稳,又斩了过去。

    他冷眼看着她,扬起剑,再一次将她震翻在地。

    “滋铃——”

    洛洛像只出土僵尸一样挣扎着站起,剑尖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咳嗽着大放狠话:“区区太仪,不过,如此!”

    咽下一口血,她在晃荡发黑的视野里锁定了李照夜的身影。

    剑府刺痛,似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力量在阻止她上前。

    好像一个孩童轻轻拽着她。

    洛洛大笑一声,飞身跃起,挥剑再斩。她浑身都在颤,只有手中的剑依旧稳稳当当。

    “铮——嘭!”

    “轰——嘭!”

    “嘭!嘭!嘭!”

    第十七次摔倒的声音重得令李照夜眼角一抖。

    “毫无意义。”他寒声道,“我并不心疼,也没有激起任何回忆。你我已是陌路,无谓强求。”

    他垂眸看着她。

    她像破布口袋一样瘫在地上,一身灵力彻底耗空,身躯不自觉地痉挛,视线已然涣散。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捏着剑柄没放。

    “看啊,”她喃喃自语,“太仪剑,不过如此,一般一般。”

    李照夜薄唇微抿。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淡极,染上血迹的容颜有种刺骨的凄美。

    失去了攻击能力之后,她像一朵花,在泥地里无害地盛放。

    脆弱而美好。

    他蹲下身看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声线不禁稍微温和了一些:“你在跟谁说话?”

    洛洛慢吞吞转动无神的眼睛,许久才落到他身上,她的视线没有焦点,看着他,却又没看着他。

    茫然的眸中浮起了星星点点笑意。

    她笑:“长天。”

    风静了一瞬。

    李照夜哑然失笑:“我那把,碎掉的剑。”

    太仪剑在他掌心一震,散出强大而恐怖的剑息,仿佛也在嗤嗤地笑。

    长天算什么东西,它与它,天渊之别。

    它并不是看不起长天一个,而是这天下所有的剑,在它面前都是废材。

    她这是在替一把破剑打抱不平?

    李照夜收了太仪剑,起身,眉眼泛起懒意:“现在可以告诉我顾梦在哪里了?不说也没事,我可以自己找。”

    洛洛动了下眼珠,轻声道:“阁楼。”

    “行。”李照夜道,“找到她之后,我会送你去问心殿休养。”

    洛洛抿唇嗯一声。

    他提步越过她身旁。

    虽然春色已浓,但她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看起来还是有点可怜。

    他的手指在外袍上放了放,终究还是没解下来给她。

    就在他垂下手,笑叹着离开的那一瞬间——

    一抹近乎无声、角度极其刁钻、杀意收敛得干干净净的剑气,悄然缠上了他。

    “怎么……可能……”

    身躯僵硬之际,一枚冰冷的剑尖斜着刺进了他的身体。

    剧痛来袭!

    他疾步退开,掩住腰侧陡然回头!

    只见泥一般瘫软在地的洛洛竟抬起了一只手,手中稳稳当当握着剑。

    他的血染红了秋水剑尖,正在蜿蜒向剑身流淌。

    李照夜瞳仁缩紧。

    主人遇袭,太仪剑煞气冲天,在剑鞘中嗡嗡鸣震。

    洛洛这下是真是没力气了。

    她的手臂噗通一下摔在身侧,长剑脱手,铛啷落在一旁。

    她笑:“我赢。”

    “住——住手——给我住手!”

    清虚真君太阳穴一阵刺痛。

    面对这两个相爱相杀的徒弟,老父亲心累得想死,恨不得甩手躺到洛洛的旁边,撂挑子不干了。

    躺是不可能躺的。

    清虚真君拖着疲惫如老牛的身躯,一手一个,把这对伤病号拎回了问心殿。

    东侧殿关一个,西侧殿关一个。

    家丑不可外扬,老父亲苦哈哈坐到正殿门槛上,盯着草木傀人熬药汤。

    “苦、苦、苦钱子,还有黄连,给我放!死劲儿往里头放!再放!放啊!都给我往里塞!药不死这两个讨债鬼!”

    第一道药汁黑浓如膏。

    清虚真君犹豫片刻,选择把它端给伤势更严重一些的大徒弟。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居然能被洛洛捅了腰子!”清虚真君指指点点,“一身本事都喂狗了?说出去不得把人活活笑死!”

    李照夜脸色难看。

    他刚入元婴尚未稳固,又是伤,又是刺激,差点儿没原地跌了个大境界。

    “小小年纪,如此阴损!”李照夜咬着牙,接过清虚真君手里的药汤一口闷下,“……噗咳咳咳!”

    想吐出来,被清虚真君一道灵力封口。

    李照夜:“……”

    一刻钟之后,总算幽幽回过神来。

    他转头看了看封死的门窗,嗤一笑:“她干出这事,你还要偏心护着,替她瞒下?”

    清虚真君望天,挤出三道抬头纹。

    “嗐,这才多大点事儿!”老父亲叹气,“你是不记得,自己从前都怎么护犊子!”

    东侧殿。

    洛洛爬不起来,硬生生被师父灌进了一大碗药汤。

    “苦咳咳……苦!”

    “苦就对了,给我好好长记性!”清虚真君心很累,“谁家好人捅自己师兄的腰子?谁教你的,啊?为师能这么教?”

    洛洛苦得五官皱成一团:“不是师父,你这药怎么回事?”

    清虚真君竖起两根手指头:“这是第二道了,你大师兄喝的第一道。你有多苦,他只更苦——怎么样,气是不是顺多了?”

    洛洛:“……师父你真会安慰人。”

    清虚真君轻哼。

    “师父。”洛洛道,“你看我今日,以弱胜强。”

    清虚真君一口老气差点儿没喘过来:“你还嘚瑟上了?”

    洛洛认真道:“不是嘚瑟,是谋略。我先是大开大阖地砍他,让他习惯我的攻势,然后故意在每一剑里带上怒意和杀意,他渐渐被我带偏,以为我只是单纯在泄愤。待他彻底轻敌,以为我再无反击之力时,我换了个全然不同的手法,出其不意捅了他。”

    清虚真君:“……”

    原来他徒弟不是缺心眼,而是心眼都没用在正事……不对,打架才是正事。

    “你呀……”

    “师父。”洛洛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打不过就偷袭,李照夜教我的。”

    清虚真君哈一声,眼角微抽:“可以可以,教会徒弟,打死师父。”

    洛洛双眼明亮:“师父,你以为我每次趴地上,李照夜为什么都要拿剑指我鼻子?他防我偷袭呢!”

    清虚真君好一阵无语:“看来这小子如今真是把脑子给丢了。”

    “师父!”洛洛又叫他。

    清虚一个哆嗦:“说,你说。”

    洛洛轻轻晃了晃左手。

    腕间心缘魂印上,不知何时抹上了另一道血痕,眼下已经干涸。

    “这是他的魂血,腰子里捅出来的。”洛洛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对他的魂血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不是李照夜,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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